倘若老家棉花地还在,现在应是一幅“万顷星摇似雪融”的美丽油画。
结婚前,我又回到老家棉花地,昔日的“花开犹如雪皑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蓝莓林。我看着眼前闪闪发亮的蓝色果实,恍如隔世。那采摘工人忙碌的身影,让我想起外婆曾在这片土地躬身劳作的场景。外婆最爱种棉花了,每天总要在地里待上很久。尽管从棉籽入土到棉花收获,耗费的心神很大,但她从不抱怨,生怕怠慢了它们,一如我和表弟的成长,外婆从来没有缺席。
棉花地里,闲不住的表弟总会到处溜达,去这边野塘看看、那边树林里瞅瞅。这时外婆变戏法似的,从草帽里掏出一袋卤鸡腿或泡椒凤爪,让我蹲在垄上躲着吃。时间一长,表弟似有察觉,还没溜达一会儿杀个回马枪,学着神探一样在我身上嗅来嗅去,破案后小声威胁我:你姓张不是姓汪,再这样你滚回家去。
棉花收成时,被露水打湿裤腿的外婆将吐絮的棉桃摘下,用扁担扛回家,一趟两趟三趟,门前的稻场上渐渐堆起了一个“小山堆”。我知道我们的任务来了。
在门前的白炽灯照耀下,我和表弟看着眼前的棉桃头皮发麻。一只只棉桃饱满,有的正咧着嘴,仿佛在嘲笑我们。雪白的棉花害羞地披着黑外套,探出头来,等待我们仔细处理。外婆见我们迟迟不伸手,拿出三个筐子,说道:“剥好的棉花每斤奖励十块钱,谁的速度快还有额外奖励。”
听闻这句话,我们如打了鸡血般,在昏黄的灯光下手忙脚乱。表弟速度最快,才半个钟头,筐子里已有一大半棉花了。我瞥了一眼我的筐子,心急如焚,这下额外奖励跑了。正当我奋力追赶时,灯泡突然罢工。我急得挠头搔耳,外婆却不紧不慢地掏出半截蜡烛点亮。等地上的棉桃所剩无几时,电又来了。稍微亮堂一点的稻场上,我才看清我的筐子里此刻堆满棉花。外婆拿出秤杆,装上秤砣,认真秤着我俩的棉花筐。意料之中,我拿到了比表弟多几块钱的零花钱。
外婆将棉花晒干,拿到隔壁村棉花匠的铺子,让他打几床棉被。雪白的新棉花整齐地铺在板子上,棉花匠细心地印上两个红色大喜字。外婆凝视许久,忽地一笑,和着阳光让此刻的冬天暖意盈怀。
“邦邦邦,弹棉花咯弹棉花,半斤弹成八两八……”我在棉花匠的歌声里,欢呼雀跃:“今晚有新棉被盖咯!”等回到家,新棉被离奇失踪。我指着床上的那床破棉被,很是不解:“为啥还是盖老棉被?又破又冷!”外婆安慰我:“乖孙子,等两天我去棉花匠那里将老棉被翻新一下,也很暖和的。明年打了新棉被再给你换下来。”
后来,外婆身体不适,丢了劳作一辈子的棉花地,盖新棉被的承诺也被“食言”了……
新婚夜,妻子坐在看着眼熟的新棉被上,指着墙边的嫁妆说:“瞧,这几床婚被是我外婆种的棉花打成的。”我看着面前一床床包装精美的婚被,若有所思。哦!我已经找到了那年被外婆藏起来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