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的婚宴上,我遇见了二十年未见的她,面对她清瘦的面容,一时没有贸然称呼,只是笑望;而她,盯着我看了许久许久,也是欲言又止,没敢说出名字,因为我已由青春年华走到中年……
她是我同学的娘,童年时一个房子里生活了多年的邻居,我小时候最仰慕的女人。
童年时在外婆家度过,一所大房子,老旧、宽敞、前后三进,两家人合住。我们一家,有外婆、小舅、我、还有常来暂住的太公、表弟他们;他们一家,父母,带两个男孩。男主人是教师,外形清癯,不苟言笑,绅士风度,非常安静;女主人高个,苗条,眼睛清亮,肤色细白,语音好听,干脆利落,不管是穿件花褂子还是蓝布衣,都很好看耐看,甚至打扫卫生整理猪栏鸡舍时,将花帕子或者布帽子戴在头上,都那样有风情。
她不仅美丽,更是能干,无论家务还是农活,都做得不错;为队里算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偶尔开个玩笑,也是幽默风趣。
她的爱情与婚姻在当地众人皆知。
她是聪明女子,小学时与我母亲同学,成绩很好;一起参加少年剧团,演黄梅戏,母亲演七仙女,她演董永,一招一式,音韵唱腔,恰到好处;可是小学毕业,她父亲便不给她升学,说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识几个字就可以了,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母亲多年后还常常慨叹:她若继续读书,必能考学得一份不错的工作,是被父亲误了呢。
自己不能读书,但她爱慕读书人,最好的年龄,她遇到了一个外乡来教书的姓墨的先生,年轻英俊颇有才华,互相吸引,遂生爱慕。可是她父亲一打听,那先生出身不好,不行,不能让女儿去这样的人家。于是赶紧托人把女儿许配给县城政府里的一个工作人员,逼着女儿速嫁。她不从,父大怒,矛盾升级,争吵,父亲责骂,言语过激,说不听话就滚!她接腔:我就滚!父亲怒气更添:你穿的衣服还是我挣的呢!数九寒冬,她沉思片刻,银牙一咬,默默地脱下衣裤塞到父亲手里,穿着背心短裤奔男友的宿舍而去。母亲垂泪呼喊,父亲叹息不已,旁人赞许声声。外婆说她有主见,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在那个年代,不易。
她结婚了,租住在外婆家。她把家庭操持得很好,爱干净,人勤快,会点缝纫,一家人穿得整洁大方,伙食也不错,常常炒个鸡蛋蒸个火腿什么的,惹得我很馋。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小时候的我,经常生病,有次母亲带我看病的路上,和外婆商量是否把我过继给她家,这样易养活,我当时不明白过继的意思,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两家的孩子们呢,暑期里经常在一起打乒乓球、捉迷藏、玩弹弓,射竹箭;下午便去河里游泳,晚间乘凉,坐在天井里,听我太公外婆说故事,场面温馨感人。有时做米粿、米糕、蒸冻米、熬糖、切冻米糖等,两家都是一起操办,热闹得很。有一年,她家墨老师的侄女儿从湖北来,送给我一盒泡泡糖;我和哥哥读古文时,墨老师也常常会来指点一番……
后来,她的父母故去,弟弟弟媳远走他乡,她才搬回家里居住。再后来,她承包了村里的机械厂,经营得很出色,在我眼里,她就是个厉害的女企业家。刚工作那会儿,我去外婆家,也去她家走动一下;他们,也常来看望我外婆。后来,她帮儿子们带孩子,离开了家;我外婆也老去了,大家都很忙碌,便不再去老家,两家人见面就不多了。
她的夫君后来在市里高中教语文,退休,已经辞世多年。
她的两个男孩子,庄与彤,幼年时虎头虎脑,非常可爱,常纠缠在一起,打架,从老屋的上堂滚到下堂;长大后出落成两个标准美男子,帅气逼人。我和彤高中同学,在校三年,居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庄南京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市科技局,不甘于现状,后来读研读博,现在清华大学教书,算是老房子周围最出色的男孩子之一。
她,有个很美好的名字——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