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杨小姐》是中国散文史上一篇优秀的作品,一篇可以常读常新的作品。看王巍的《喜欢你,杨小姐》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看仍然是心疼的,是一种温暖的心疼,一种快乐的心疼,我的心也好像被王巍笔下的爱弄得热热的、水汪汪的。
王巍为人类文学史上描写母爱贡献了一篇特别的作品。可以说,自有人类以来,母爱就是一个永恒的主题,歌颂母爱的作品也是汗牛充栋,不计其数的。写苦难,写奉献,但多是仰视的、传统的。王巍的这篇《喜欢你,杨小姐》则充满了现代意识,这是相当了不起的,是一个现代家庭成长起来的人的视角,这样的视角在我们这个似乎已融入世界的中国文学中是少见的。这样的作品看起来是视角问题,实质上是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的开阔问题。看起来物质是现代化了,而我们多数人的精神世界里,还是三千年文化的那些东西。这多数人里,当然也包括我自己,所以我特别羡慕他这篇作品,别小看这一千多字,文学作品历来不是以字多字少论成就的,比如《醉翁亭记》三百来字,《记承天寺夜游》只有几十个字。这是一篇偶得之作,王巍可能并不觉得怎么好,他写时可能也并不觉得怎么难,但好作品往往就是偶然得之。正如他的另两部作品《昏迷》和《手术》,都是神来之作。
王巍的散文新著《似水流年》里的三十八篇散文皆可读,写亲情,写交游,写读书,都充满真情,文笔俊洁,又充满才华。
王巍的散文在写亲情上用力最多,也写得最好。除《喜欢你,杨小姐》外,《我们仨》《小儿女》《当你老了》等多篇写亲情之文,也写得好,写得真,写得纯,写得美,写得很文艺。在《小儿女》中,他写妻子、女儿,都是人间小事,但这就是生活。人类的历史千百年来大多是平凡的事,平凡的人生,但我们看历史书都是帝王将相们。王巍对细节的把握能力很强,其实也不是他的能力强,而是他有一颗敏感的心,一双多情的眼。在《当你老了》文尾,他写道:我没有让妻来送我,我让她陪在岳父身边。车站的喇叭里窜出一首歌:“当你老了,我真希望,这首歌是唱给你的。”我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看路边杨柳,已缱绻风流。
我特别为他这最后两句感动。“看路边杨柳,已缱绻风流”,王巍的才能是随时可以“移情”。闲情空怨,凭空而至。“移情”,这当然是中国文章的传统,从古诗十九首到诗经、汉赋,都可奉为圭臬。移情当然是一个情到浓时的自然反射,但表现在一个文人身上,多为才华。没有足够的才华,你“移”个啥?
是的,王巍是有才华的。他读的书很多,也很杂。他喜欢《红楼梦》,喜欢古诗词,还有一点点喜欢哲学(他爸爸是哲学教授嘛)。王巍的艺术感觉是好的,文笔雅致,我常常批评他写得太雅。是的,他是雅致的,也略有点小资。他仿佛有一点董桥,有一点木心,他缺少一点汪曾祺,缺少一点孙犁。他少了点“俗”,少了点庸常生活的“痛”(他的“痛”被文字雅化了)。他看起来是喜欢烟火生活的,可是那一点“烟火”被他涂上了一层浪漫色彩,诗意了起来。不过这也正是王巍的特色。人不怕特别就怕平庸,就怕写得千人一面。王巍是有自己写作的面貌的,即使诗化些、浪漫些,又何妨?我倒是希望王巍不要改变,而是应该祝福他,祝福他的文笔,祝福他的才华。
看王巍的书,随便翻到哪一页看上几行,马上你就看进去了。他的文字是忧伤的,同时又藏着小小的得意和快乐。他的文字的天地很小,但又很大,在他充满诗意的文字中,有看不见的哲思,有对生命与天地的困惑。他是“小”文字,但他的世界并不小。
在王巍的写作中,不管是记游还是记事,往往会劈空冒出一人来,比如《扬州月》中的扫地僧,《仙寓山》中问客从何处来的老者。一两句高蹈的对话,透出对生活的一点哲思,或者对虚无的一点妄想。其实在某些方面,这并非写实,也许是他写作时的一点小设计,一个小诡计,一个小阴谋,正如他在《四方吃事》一文中写到我家吃烩鱼羹,一次两次都吃不到,最后拎着一条鱼到我家来终于吃到了。鱼本来是我家的,他偏说是他带来的,这是他写作的一点小狡猾,是他叙述到此时的情感需要。文学什么是真实?散文什么是真实?
艺术的真实才是最真实的。
王巍自己说过,写自己的文章,唱自己的歌,干自己喜欢的事。这是一条正确的路。这条路很正很长,坚持下去,才是风格。
王巍给我送来新书校样时,又在我家吃了一顿蟹黄豆腐羹,他边吃边说:“嗯,这个好吃,序也给我一并写好点哈。”我今天写这篇序文时,又把这番话学给我爱人听(她当时人在厨房呢),她听完笑说,他还挺“坏”,还晓得提条件。唉!是的,我是又贴“好话”又贴饭,这个“生意”做的!可是,谁叫我这么喜欢他,该!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