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每次说到舅舅时,总是叹息他们生活的艰难。但是,每当我家遇到困难时,却总是舅舅们伸出援手,温暖又及时,这使我至今难忘。
清楚地记得在我成年之前,每年的春节前夕都是舅舅们送来米和柴。那时,虽然我们住在小镇吃商品粮,可全家五口人的生活全靠父亲每个月的45元工资艰难地维持,入不敷出,每到月中就出现“赤字”,只好东借西挪,下月再还……这种恶性循环使家中平时的生活贫困不堪,尤其是逢年过节就更捉襟见肘。
舅舅们知道我家的难处,每年的腊月都要送些柴草和大米。有年腊月极其寒冷,大雪铺天盖地,到处白茫茫一片,家人都认为这么冷的天舅舅们是不会再来了,哪想到大舅和小舅还是顶风冒雪挑着稻草和大米出现了,他俩像是雪人般地进屋放下担子时,头顶上却冒着一股热气。卸下挑子帮忙收拾,舅舅们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又融入风雪中。记忆中,舅舅们是很少在我家用餐,他们知道我父母的难处。
其实,乡下务农的三个舅舅又能比我们的生活好到哪儿呢?三个舅舅中就有两个是“光棍”,只有二舅娶了亲,这让我母亲为此伤透了脑筋。有次,母亲好不容易说好了一桩亲事,却因外公的一句话而成为泡影。外公对大舅说:你还是先摸摸米缸吧。外公这句大实话却从此扼杀了大舅娶亲的念头。成年累月像牛一样劳作,连一门亲事都说不起,却没有忘记接济住在镇上的我们,这是怎样的大恩大德!
贫穷的舅舅们有着极其纯朴的美丽心灵。几十年前的一个冬夜,大舅晚上顶风冒雪往家走时,差点被什么绊倒。他低头一看,不得了,是一个人昏倒在地。大舅连忙将她抱起,才发现是个年轻女人。大舅将她背回家,只一碗米汤那女人就苏醒了。她说大舅是好人,愿意服侍他一辈子。可是,当大舅知道她有丈夫后,执意不肯。大舅那年已经快30岁了,不可能不想结婚,他虽然不会说“不能趁人之危”之类的话,却知道这样做不合适不地道。当几天后大舅背着一袋山芋送那女人走时,她跪地感谢,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大舅的大恩大德。
二舅在我三个舅舅当中是最乐观最开朗的一个,他即使是腰酸背疼累死累活干了一天的田里活,也会端碗白开水坐在门前苦楝树下哼上一段跑调的地方剧。我结婚的那年,二舅为了“热闹”和“吉利”,带着几个人从大街上一直唱到家,图的就是“好”彩头,乐得我母亲一个劲地鼓掌。其实,我二舅那时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种着几亩地,穷得叮当响,却依然把自己快乐的一面亮给大家,把苦恼和压力默默地吞咽。
大舅婚事未决,小舅更是连想都不敢想了。小舅话最少,除了每天下地牛一般地拼命干活,时常坐在那儿半天没有一句话。我1977年末考上长沙的一所学校,去报到的那天就是小舅送我到车站的。
小舅挑着行李闷头走在前面,20多里路竟然没跟我说几句话。临上车时,小舅从旧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卷包了好几层布的厚厚一叠角票,说:拿着。我坚辞不收,小舅涨红了脸,硬是往我怀里塞。当时,车站有许多人在等车,觉得有些难为情我就没有再拒绝。握着那卷尚有小舅体温的角票,透过车窗,看着渐远的小舅,至今忆起仍然心里不是个滋味。
虽然三个舅舅已经先后去世多年了,可他们留下了太多值得怀念的美好东西,比如他们的坚忍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