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是季节的吹哨者,吹醒各个生命。走在三月清凉的原野中,光影、树荫、颤抖着羽毛的鸟、鸟携来的花枝与叶,都轻轻靠过来。那些古今诗与歌中吟咏的春天,在身边慢慢长出,长成一个真实而圆满的所在。
新鲜的空气里漂浮着草的香气。是一年生的草,散发着春的气息,沁入肺腑,目光不由得被牵引而去。
最先跃入眼帘的一定是婆婆纳,它的小蓝花很经典,是多年的老朋友。河水清澈,波光微漾,小小的蓝花似乎春睡未足,半开半闭着,散落在岸边的绿茵上,像碎钻,闪着光。鬼针子才放大叶,毛绒绒像婴儿柔和的肌肤。它要到夏天才开花,白花看起来很纯粹,芒刺却厉害得很,善于以楚楚韵致向人示弱,然后乘人不备,将芒粘满人的鞋子和裤子。去年冬天,我就被狠狠地刺过一回,无奈,除了叹息一声,耐着性子摘掉那些细小的针,别无他法。紫菀似曾相识,还是那么可人样。繁缕是儿时的伙伴,刚开花的油菜田沟里全是,钻进去一小会能扯一大篮,是鹅的美食,所以小名“鹅阿肠”。还有黄鹌菜、蓬蘽、毛茛……都是春的信使,认识它们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它们是草,是花,也是菜,还可以是药。三月三,荠菜当灵丹。关于这一口野蔬的清香,陆游最懂。去年,我还发现有人种植荠菜和马兰头,可见它们受欢迎的程度,已经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蕨菜长在树影外潮湿的地方,水汽漫漶中,新抽的红紫色嫩茎,顶端卷曲着可爱的小拳头。一场新雨,蕨菜的茎冒出一大截,摘来放点蒜子清炒,颜色鲜碧,只一小口,便满嘴春的味道。相比而言,黄鹌菜、蒲公英、蓬蘽、毛茛虽上不了餐桌,但其医用价值不可小觑。黄鹌菜和蒲公英的花、叶、茎、根全部可以入药,消炎、止痛、清热,效果是看得见的。偶尔上火,口角发炎,每天一杯蒲公英水,很快火就压下去了。
说是草,却得到人的偏爱,统称野菜。野菜们开各种颜色的花,因为小,微不足道。不过,一两朵不起眼,满地尽是,星星一般就惹眼了。它们的小花似乎以黄色居多,且大都是菊科。我猜想这世上也许黄花最多,菊最有韧性。别看那些花儿小,仔细瞧,却十分精致,开得很认真,每一朵都像一件工艺品,不对,应该是一些工艺品很像它们。人类的灵感多脱胎于自然,自然是母本,妙不可言的母体。
小花们总是朝开暮合,让人念想。我曾实在经不住诱惑,挖一棵蒲公英回家栽在花盆里,没几天果然开了花,下午还是春风满面的,傍晚忽然就收了。我以为第二天它会重开,可是,一清早爬起来再看时,一朵新的正在悄悄绽放,原来的那朵,再没见昨日的容颜。
然而,尽管如此,在刚刚从寒冷中苏醒过来的春天里,有些树木依旧是冬天的样子。风是凉的,水才涨,有一天,一不留神你发现在各种或绿得正好,或绿得撩人,绿得流汁的叶子背后,悄悄探出了一朵小花儿,羞答答的,也动人,是不是微微一喜,多可爱啊!难道它算不上是自然界免费送给你的礼物?
昨日在路旁顺手薅回来的马兰头,今天已萎,我把它们放进水里,一小会,它们便迅速恢复了生机,原本委屈巴巴的几棵,一下子涨满绿绿的一盆。那绿厚重,是深深的菠菜绿,藏着期待,喜气、自在,好似积攒了一冬的情话被一个人焐热,急待倾诉。拿一棵与清供的小荠菜放一起,一个矜持内敛,一个活泼俏皮,都是春的神情。夜晚安静,灯光明亮,人心明澈,就坐在它们旁边看书,沉入另一个世界。这时,空气中流淌着的清野气息,似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感觉自己的精神已摆脱任何形式的束缚,仿佛和徐徐的微风,展露嫩叶的树木,波光粼粼的流水息息相通,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草色入帘青,与之对视的刹那,惊艳一回,心里住满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