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雾的宠爱中长大的。儿时的种种美好,不少与浓雾相连。结队放牧,雾浸牛腿,雾漫牛身,雾将我等与牛紧紧裹成一体。领头的,尖声呼叫;殿后的,慢声应答。雾中嘻骂,笑声串串。上小学了,三五屁孩,蹦蹦跳跳,时常在雾中窜进窜出,几只小脑壳,时隐时现,犹如泅渡的士兵。雾中捉迷藏,更是屏障天设,随意找处柴垛,寻口废窑,借雾掩身,就能猫上半天,直到母亲呼喊“吃饭”。
四五年前吧,在庐州,“大雪”前夕,我竟然与久违的“雾”相遇了!凭眼,凭鼻,凭喉,凭肺,凭心理感应,我判定,这雾,与我儿时的浓雾相差无几。
凌晨五时许,我拉开帷幕,面临西窗。约百米处,一杆高耸的路灯,背我而立,酷似淋浴龙头,将橙黄的光,喷洒到地面。偶有小车灯柱,颠簸中射天照地,呼啸而过。路西,黑压压一片民区,在夜幕的庇护下,静谧,安详。约千米处,南北纵列一长楼,不高,清晰的四层,窗户全都亮着白中透蓝的光,通体透明,酷似一艘夜泊的游轮。“游轮”的后面,黑幕连天,大块字牌,高悬半空,闪烁着穿透力极强的红光,犹如海中导航的灯塔。
六时许,西窗之景突变。地面顿生雾气,上蹿,升腾,弥漫,无孔不入,并向小区漫灌,填平坑洼,淹没路牙,淹没报栏,淹没冬青树。大片民居之上,雾幕替代夜幕,将屋,将树,将人,将车,全都裹得严严实实。停泊的“游轮”,灯光渐昏,渐暗,渐弱,渐无踪影。楼顶神气的远射红灯,此刻也不知去向,彻底迷失了。只有近旁的那盏路灯,尚在醉眼朦胧中守岗,像盏裹着毛绒的桔灯。
七时许,天明,无光。仅仅两个小时,天地间便混沌一片。小区前后楼之间,往昔晴日,可开窗对话,口悬河,臂挥舞,如今要想大吼,也只能是空谷传音了。此刻,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己正在下沉,沉入海底,连同楼屋,连同小区,连同这座城市。
等待,足不出户的等待,等待骄阳当空,将雾收去。毕竟雾幕太沉太厚了,直到午后二时,雾才最终告别。
此后,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美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