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所的南窗外,有一株高达十几米的广玉兰。这株高大的广玉兰,是万丈红尘中离我最近也最亲的植物。每天清早,拉开窗帘,枝叶葱翠的广玉兰都等在那里,似在向我默默地问候。
立于窗前,我喜欢看它椭圆形叶片上初醒的晨光,我喜欢听它枝头上第一声脆生生的鸟鸣,我更喜欢透过枝叶的罅隙看站在它身后的一栋栋楼房,刚睁开惺忪双眼还未来得及梳妆的模样。
广玉兰,树干粗大挺拔,枝叶四季常青。暮春时节,它的枝头就会飘出白绸缎织就的花儿。洁白的花朵半掩香帘半卷门,从浓绿的叶片中探出浅浅的腰身,挑着花篮。朵朵白花装点在繁枝茂叶间,羞涩地吐露着芳华。洁白芬芳的广玉兰花,与汲天地之精华的朝露,当是同样的晶莹与纯洁。
广玉兰花,因似水中之莲花,乃有荷花玉兰之雅称,其实,它就是陆地上绽放的白莲!
在肥西刘铭传故居,我与一株跃出地面四五十公分,然后又成倒立人字形向上生长的广玉兰树劈面相逢,心中不觉一喜。这株树守望在圩内已达一百多年,树干高耸,树冠如盖,从枝叶和白花间筛下的阳光潋滟而安详。立在树下的我,恍惚穿越了百年历史,依稀可见中法战争的硝烟业己散去,大潜山人刘铭传正在为我国第一条铁路隧道的开通,挥毫写下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旷宇天开。纵观刘铭传在台七年,又何尝不是时时在做“旷宇天开”之奇事!
这株慈禧太后亲赐的广玉兰,饮大潜山百年之朝露,两枝粗干,同根同源,巧的是此树就植根于台湾首任巡抚的庄园。想不到这株受过刘铭传培土浇水的广玉兰,竟在天地之间,在蓝天白云之下,在山川之上,用自己独特的身姿向世人昭示出海峡两岸“本是同根生”的深刻内涵。
广玉兰,并非江淮之间的本地树种,但在江淮大地上,却赫然立着许多株树龄高达百年之上的广玉兰。在合肥城合裕路南侧的李鸿章享堂,两株广玉兰依旧在陪护着晚清重臣;在紫蓬山脚下的周老圩,一株百余年的广玉兰,还在守护着湖南提督周盛波、周盛传两兄弟的庄园,还在聆听农兴中学莘莘学子的琅琅书声……
一百多年前,慈禧太后将美国进贡的108株广玉兰,赐给来自合肥的淮军将领们。不受金银珠宝,不恋彩锻锦帛,唯重含章的草木。这些战功赫赫的合肥人,真乃“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高洁雅士。
想那108株广玉兰,从两千里开外的皇城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合肥城进发,该是多么的浩浩荡荡。它们挺着笔直的腰身,揣着浓稠的绿意,孕着希望的蓓蕾,目光炯炯地翻过一道道山梁,越过一条条河流,一路上,草木相送,鸟鸣相陪,它们该收揽了多少双钦羡的目光,接纳了多少声由衷的赞叹。它们,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这趟远征,就是为了寻找一方可以依靠一生的山水。
对于贵客的到来,合肥城敞开了八百里巢湖般浩瀚的胸怀,伸出了紫蓬山森林般热情的手臂,在其根部覆以温润的沃土,在其枝头浇以柔绵的细雨。远道而至的广玉兰,当其根须触摸到合肥城的热情,当其叶片吮吸到绵甜的朝露后,它们就再也不愿揶步了。
可以想象,就在桃枝杏梢不再粉艳、海棠枝头归于寂静之时,广玉兰在合肥城的大地上第一回绽放出芬芳而洁白的花朵,该惊喜了多少双明眸?该漾满了多少诗情画意?赏花的人们,定会将这透心沁脾的花香一把把塞进衣兜里,摁进花篮中,然后带到屋檐下,挂在帐沿上。
至此,广玉兰和合肥城结了厚缘。目睹合肥人对广玉兰的偏爱,一株株广玉兰闻讯后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走进合肥城的公园,有的站在笔直宽阔的公路两侧,有的来到人家的房前屋后,成了平常百姓抬眸可赏之景。
如今,漫步街头,猛抬头,就会看到前方有几株广玉兰在等候;一转弯,就会惊见广玉兰的枝条正向你招手;坐下来,广玉兰陪在你身旁;站起身,广玉兰在为你遮风挡雨。广玉兰已不再是合肥城的客。作为合肥市树的广玉兰,已然成了合肥城的亲人。
我想,今生如若要站成树,就要站成广玉兰的模样;如若要开出花,就要开广玉兰般洁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