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的时候,偶一抬头,发现路边的树上栖满了鸟群。满枝满桠的白色飞鸟,不知为何都作展翅飞翔状。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拿出手机,拉近景,细一看,哪里是什么飞鸟哟,原来是玉兰花。
玉兰花犹如候鸟,随春而至。那夜,恰是雨水节气。我与女友看罢电影各自归家。女友有个叫“小雨”的女儿,我有个叫“小雨”的文友。我知道女友的女儿出生在雨水节气,那天是孩子的生日,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难日。我的文友小雨新出了小说集,作家出书,亦如分娩,恭喜她又做了回母亲。
今年的春意,来得急。阳历二月中下旬,温度便飙升至摄氏二十度以上。暖春把花们催得早开了。印象中,吾乡的玉兰是在惊蛰节气才会如此大规模绽放的。
有年春节,我独自去广州。没想到南方的玉兰,立春节气即已绽放,它们在高高的树端绽放着,花瓣被南方湿漉漉的春雨濡成了出水芙蓉般的清雅。而树下,凋落的花瓣露出的惨态,让我想起张爱玲形容玉兰花的句子:“邋里邋遢的一年开到头,像用过的白手帕,又脏又没用。”张爱玲说的玉兰应该是广玉兰吧?早春开放的白玉兰与广玉兰同属木兰科木兰属,它们最易区别的是,白玉兰先开花后生叶,而广玉兰则是常绿乔木,它的花期比白玉兰晚,得到初夏才开花。那一刻,我在南方的玉兰树下,想起家来。我合肥家所在的小区与小区外的步道旁,都植满了高大的广玉兰树,广玉兰是合肥的“市树”。
由玉兰花想到张爱玲,提起广玉兰,我又想起一桩旧事。
广玉兰原产地在美洲,清末才被引进我国。但我在合肥却见过160岁的广玉兰树。在当时属于奇花异木的广玉兰,能落户合肥,还亏得李鸿章。李鸿章是安徽合肥人。中法战争时,以合肥刘铭传为代表的一大批淮军将士,奋勇当先,克敌制胜,取得了赫赫战功。慈禧大喜,要对淮军将领赏赐高官和金银珠宝。李鸿章奏曰:“臣听说美国使臣刚进贡来108棵广玉兰树。我们淮军将士当再高的官也是为国尽忠,官职的高低对他们来说都一样,金银珠宝花完就没有了,不如太后赏赐给淮军广玉兰吧。我们淮军所在的江淮地区适合广玉兰生长,肯定会越长越繁盛。看到这些广玉兰,就能想着朝廷对臣等的恩典,也不枉了臣等报国的忠心了。”
于是,这108棵广玉兰树,就千里迢迢运回了淮军的老家合肥。每位立功将领都领了广玉兰,种在自己的庭院里。
李鸿章去世后,在他的享堂里就栽有广玉兰。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故居刘老圩内,也有一株广玉兰,树龄160年,树高18米,据说是刘铭传亲手所植。肥西县铭传乡聚星中心学校内,也有一株树龄约160年的广玉兰,2006年4月4日凌晨遭雷击,主头劈裂,现存主干7米,此校原为清代淮军将领张树声的庄园。我见过的那株160岁的广玉兰,在肥西县紫蓬镇农兴中学(原周老圩)内。朋友介绍说,此树为慈禧太后赐予周家的宝树,周老圩是淮军将领,湖南提督周盛波的故居。如此想来,合肥这些古老的广玉兰树,都是慈禧所赐的来自美国的那108株。
李鸿章的爱女李菊藕是张爱玲的祖母,所以,当我由玉兰花想到张爱玲形容玉兰花的那句话时,就认定了她说的玉兰花是广玉兰而非白玉兰。这么想,也是我对白玉兰的偏心眼儿,先开花后生叶的白玉兰上,那朵朵硕大的白色花朵,日光下望之如荷花般纯洁美丽,夜色里,它们又幻化成了一只只纯白的飞鸟。望着它们,往事与旧人亦如鸟儿般从心空缓缓起飞。
就着这份小情绪,正宜吟宋人吴文英的《锁窗寒·玉兰》:
绀缕堆云,清腮润玉,汜人初见。蛮腥未洗,海客一怀凄惋。渺征槎、去乘阆风,占香上国幽心展。遗芳掩色,真恣凝澹,返魂骚畹。
一盼。千金换。又笑伴鸱夷,共归吴苑。离烟恨水,梦杳南天秋晚。比来时、瘦肌更销,冷薰沁骨悲乡远。最伤情、送客咸阳,佩结西风怨。
玉兰如鸟,往事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