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过大年了。每到这个时候,我们总习惯地给家里老人孩子买一身新衣。过年穿新衣,也是我老家桐城的一种传统。
小时候,家在农村,物质生活还不富裕。小孩子过年穿的新衣不是成品的,都是上街扯布料找裁缝做的。这样既可以量体裁衣,花费也相对要便宜些。记得成品衣刚流行时,有一种叫“的确良”的白衬衫,是化工原料做的,价格就很贵,当时的人要是能穿上一件是很体面的事。老爸在粮站上班,见单位里好多人都穿的确良,也买了一件,算是赶了个时髦。那时正值夏天,没有第二件洗换,他就白天穿晚上洗。小小的我只有七八岁,竟然缠着老爸也要买一件,没得到应允,就在地上打滚哭闹,最后自然没有要成。
但我还是要比其他小孩子幸运,妈妈自己就会做衣服。我经常看见妈妈伏在窗前的缝纫机上,双脚踩着踏板,嗒、嗒、嗒的一阵响,然后把几块碎布料拼成了样式好看的花鞋帮,或者衣袖套什么的。其实,妈妈是个乡村小学老师,为什么会有台缝纫机呢?我直到长大后才知道,她年轻时曾和村里几个小青年“叛逃”到安庆市里,遇上纺织厂招工,唯独她一人考中。
过年做新衣了,妈妈要提前一个晚上给我们姐弟仨量尺寸,在昏黄的煤油下,我和两个姐姐兴奋地吵闹着,争先恐后地挤到她的面前。妈妈总是先给我第一个量,两个姐姐就气鼓鼓地抱怨她偏心。随着妈妈的口令,我平伸双手,转身,妈妈用皮卷尺在我身上一前一后地量着,一边又念念有词,一会儿就“心中有数”了。量完我们的尺寸,她开始盘算买多少尺寸的布料,有时也顺便问一下我们喜欢什么颜色,大多是她一手做主了。
不知什么时候,妈妈已上街买回布料,平展在卧室的大衣柜盖上,开始忙碌起来。她像个设计师,用一根裁衣尺和几块白、蓝、粉颜色的划粉,熟练地在布料上比来划去,一会儿在这里打个×,做个记号,一会儿徒手干净利索地画出几道弧线,一件衣服的外形很快就出来了。然后,她拿起裁剪刀,在布料上咔嚓咔嚓地剪起来。我站在一旁屏气凝神地看着,并替她担心着,万一剪错了,就不好重来呢。
这些担心总是多余的。剪好了布料,妈妈就要在缝纫机上加工了。她掀开罩在缝纫机上的红绸布,露出黑色的缝纫机头和枣红的面板,那是一台美孚牌老式缝纫机。在缝纫前,妈妈总是先将机头扳起来,用长着细长小嘴的油壶,在机头上的几个孔里打些润滑油。接着放下机头,收拾停当,换上一根新的缝纫机针,穿针引线,开始做起来了。
妈妈一两天就能做好一件新衣。给我们试穿时,她先上上下下牵拉好褶皱,再退一步打量,看到我们穿得很合身,自己也开心地笑起来。刚做好的新衣总是收在柜子里,直到大年初一早上才能穿上身。
如今,我们的新衣都是直接从网上购买的,既方便又快捷。我们也早已离开了家乡,留下那台缝纫机静静地守在老家的屋角里,成了古董。妈妈也上了年纪,不能再为我们做新衣了。岁月的风雨,斑驳了多少儿时的记忆。在这寒冷的日子里,当我又想起妈妈做新衣的情景,瞬间擦亮了记忆的火石,微芒中那些温暖的笑容又闪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