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父亲打电话说,他的双脚已经消肿,应该没什么问题,不用看医生了。可是父亲有三高,前两年心脏还做了支架手术。为了放心起见,我一再坚持去医院,父亲拗不过我,只好答应。
8点不到,我在医院门口等到父亲,父亲看上去精神头不错,只是人有些消瘦。
排队、挂号、就诊,然后做检查。一个流程下来已是中午。检查结果到下午才能出来,我让父亲中午去我家吃饭,休息一下下午再拿报告单,可是父亲执意要回他自己的家。于是,我把父亲送到公交车站,叮嘱他到家后发个信息给我。父亲一边答应着一边上了公交车,看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孤单而落寞。
这些年来,除了回老家,父亲从不在外面留宿,无论时间多晚,他都要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下午,我拿到报告单后找到医生,好在并无大碍,一颗忐忑的心总算平复下来。我把结果和医生的建议告知父亲,电话的那头,父亲像个小学生似的认真地听着、答应着。我放下电话,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满眼眶。
想起小时候,有一年的夏天,我的脑门上长了一个火疖子,痛得厉害,一张小脸肿得像皮球。那时候住在乡下,去医院要走约4-5里路。这4-5里路,父亲就一直背着我走到医院,我伏在父亲宽阔的背上,温暖又舒适。
到了医院,面对拿着手术刀的医生,我吓得拼了命地“哇哇”大哭。父亲把我抱在怀里,一边哄着我说,不把里面的脓放出来,以后会越肿越大,越大越疼。一边用眼神示意医生动手。医生小心地割开我脑门上的火疖子,将里面的流脓清除干净,然后用纱布将我的脑袋包了个结结实实。大约一周之后,我原本肿胀的脸渐渐恢复了原状,也没留下什么疤痕。事后想想,父亲说的没错。
父亲是个勤劳的人,平日里,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可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父亲的精力大不如从前,耳朵也有些不好使了,跟他说话嗓音要提高八度他才能听得清楚。每次去看父亲,他都要亲自下厨,做我最爱吃的菜。看着父亲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恍惚中,我仿佛回到了母亲还健在的日子。那时候,每逢节假日,我和妹妹带上孩子相约着回家,温暖的灯光里,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边,一边吃着父亲母亲精心烹制的菜肴,一边聊着家常。不知不觉,时间在我们的闲谈中悄悄流逝,而幸福和快乐却唇齿留香,回味悠长。
自母亲过世后,父亲一直一个人在顺安独居。我曾说把顺安的房子卖了,搬到市里跟我们同住,都被父亲婉拒。他说我住的楼层太高,他爬不动。其实,我知道,父亲是想守着这个家,守着我的母亲。
母亲的遗像高高地挂在房间的墙上,每当跟母亲对视时,我都忍不住潸然泪下。母亲生前使用频率最多的缝纫机,兀自静立,台板擦得油亮油亮。
缝纫机是上海牌的,掐指算来已有30多年,是母亲当年攒了许久才买的。母亲虽然识字不多,但天资聪慧,心灵手巧,仅靠着几本服装裁剪方面的书籍自学成才,大到床单被套,各式衣裤,小到鞋垫茶杯套,母亲样样精通。那些年,我们全家人的衣物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每到新年,是我和妹妹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候,穿上母亲给我们缝制的新衣在村里招摇过市,总会引来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小伙伴们一片羡艳的目光。
因此,附近的乡亲都乐意请母亲做衣服,起初母亲是利用空闲时间义务给乡亲们做,可时间久了,乡亲们觉得过意不去非要给钱,母亲终究拗不过他们的好意,但也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些手工费。母亲的善良和精湛的手艺不仅赢得了乡亲们的夸赞,也让我们家的日子过得渐渐丰实起来。
母亲升级为外婆后,她又开始为她的外孙们缝制各种衣物,什么棉袄、棉鞋,还有外套、短裤,一年四季,别提多齐全了。
直到孩子们都长大了,母亲的眼神也不太好使了,她才渐渐清闲下来,那台缝纫机也渐渐被闲置了起来。
母亲过世7年了,那台缝纫机一直被父亲保存着,它是母亲留给我们的念想。每当看到那台缝纫机,我都恍惚看见,母亲正坐在缝纫机前一边劳作,一边跟我们说着私房话。(王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