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是我度过最煎熬的一个暑假。
那年暑假里一个烈日吐火的早晨,邮递员送来我的录取通知书。我接过看了一眼,放到桌上,抱头闷坐,一言不发。
我回想起六年前,从村小考进县城重点中学时的喜悦,回想起中学六年里忍着饥饿挑灯夜战的艰辛,回想起连续八次“模考”考进全年级前十名的意气风发,回想起跟好友相约一起考上名牌大学的雄心壮志……然而,偏偏在决定我人生前途的那场考试中,我发挥失常。
母亲自责道:“要是考试前我多给你送几个鸡蛋就好了,营养跟上了,你也不会生病。”
父亲安慰我:“要不,咱复读吧?”
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我决定不复读,去上学。做出这个决定后,我流泪了。
大学的学费是5500元,父母只有种地的收入。父亲找遍了亲朋好友才借到三千多元。有的人不愿借钱,还说风凉话:“上大学出来还是要找工作的,现在又不包分配了,不如早早出去打工。”“你家娃再念下去,就成书呆子了。”不管什么样的难听话,父亲都赔着笑脸听完。就在全家人为我的学费一筹莫展之际,班主任跟我说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在班主任的帮助下,我和另外几个家境贫寒的同学,都顺利地申请到了助学贷款。去大学报到那天,父母送我到长途汽车站,天气很热,父亲去买水给我喝。母亲抓住我的手,塞给我一卷钱,全是零碎票子,又脏又旧,被汗水浸湿了。“这是80块钱,给你买牛奶和鸡蛋吃。念书累,不能缺了营养。但该节省的也要节省。”这卷钱,也不知道母亲攒了多久。车开了,望着窗外站在烈日下的双亲,我的眼泪流下来了。
大学虽然不是我中意的大学,专业却是非常好的专业,也是我喜欢的专业。我一头扎进书本中,像海绵吸收水分一样学习着知识。
那年寒假,我留恋学校的图书馆,一直待到年二十八才回家。父母的变化让我惊呆了,才短短半年光阴,父母的头发就白了一半,人也瘦了一圈,脸上的皱纹更多了。经过再三询问我才知道,父亲为了早日还上欠人家的债,到建筑工地上打工;母亲多种了几亩田,养了一大群鸡和鸭。年过半百的父母,终日超负荷劳作,常常煮一锅米饭,就着咸菜吃一天。大年三十晚上,母亲煮了一锅大白菜五花肉饺子,父母让我多吃,我让父母多吃,让来让去,饺子都凉了。吃完年夜饭,一家人在一起守岁。因为白天劳作辛苦,没说几句话,父亲就响起了鼾声,母亲也打起盹。看到这一幕,我虽然极力忍耐,但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开学后,我就到处找工作。我当过搬运工、发过广告、送过报纸、做过家教,这些劳动让我体会到“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的真正含义,让我变得坚强、自信、能吃苦。
有一次,我帮一位同学修改稿件。他说:“你爱看书,爱写日记,何不尝试写作投稿?”一句话提醒了我。酝酿了好几天,我写了一篇帮一对老夫妻搬家的文章投了出去。大约两个月后,我收到一张稿费单,那是我第一次收到汇款单,我又惊又喜,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同桌好奇地伸头看,说:“谁给你寄了三十块钱?”我笑笑没说话。他哪里懂得这张汇款单带给我的精神上的巨大力量。后来,一有空我就去图书馆,看书、写作、充实自己、丰富自己。
忆往昔如昨日,那年的磨难和四次流泪,成为我走出困境、不断奋斗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