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一个人,她曾经很喜欢我。
年轻的时候,看不明白《东邪西毒》是部爱情片,根本就没有武侠。看不明白大概是因为年幼无知,而电影里的爱情太过提纯。它讨论的不是爱的能力,而是爱这么个缥缈的概念。或者直接说了吧,《东邪西毒》是名言警句炖出来的一碗苦涩鸡汤,是一部脑补风暴电影,是一场相当自恋的文艺脱口秀。
那里不太有寻常烟火,只有尔虞我诈的一座心上的龙门客栈,和猎猎黄沙里孤独的一面爱的锦旗。
《爱情神话》呢,也是反差,因为它一点也不神话。被绿的上海包租公徐峥,全程基本没有抱怨,也没有金句频出,因为你没法反驳前妻那句金句——“我只是犯了你们男人都会犯的错”,徐峥表现的依然是,一种不抱怨的状态。他不赞美生活阳光,他不哀叹生活已荒,他路过红拂,路过夜奔,唯独没有上演一场红拂夜奔。与此对应的,是三个风格迥异但同样不抱怨的女人,而且徐峥对她们而言,都不是必须的。
实际上每个人都有着幽微的内心,解释这个幽微对我来说很困难,我只能换一个方式去说,就是这群中年男女中的任何一个,只要在故事里的几句话几个表情几个动作,哪怕稍微有点过,都会变得很招人烦。这种尺度拿捏本身,也可以称之为幽微,说不准确,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但是我觉得它有那种骨子里的浪漫,生活流的浪漫。极度浪漫的可疑在于,它一般导向两种结果:虚假和死亡——代表作品是一万朵玫瑰和传说中决斗的诗人。生活流的意思,我理解就是要去掉9999朵玫瑰,拿掉诗人手里的凶器哪怕一本诗集。
生活流的浪漫的意思,就是要承认,这个世界上弥漫着爱情但没有那么多荡气回肠的爱情。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如果至尊宝没有筋斗云,没有被取经的信仰耽误掉爱情,如何荡气回肠——哪怕是电视剧里唐僧路过女儿国的怦然心动;举个极端的例子,拉斯冯提尔的《破浪》里的两位,如果都是正常人,这段残缺的损毁的爱情又如何存在。你需要一个大背景,需要起码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对手,然后你才可能去感受所谓的荡气回肠。话糙理不糙,平常的生活场景里是没有荡气回肠的。有的只是老乌的那种似是而非的意大利浓缩咖啡式的脑补,而老乌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是去年很红的一本书《海边的房间》里,那个拥有两个账号,可以自己和自己网恋的胖子,像个正常人一样。
嗯,这就是我所理解的生活流。说不说上海话其实不重要。
“人类要是没有爱情就好了,是一句恬不知耻的撒娇,也是无计可消除的叹息。没有爱情不会死,但跟没活着差不多。他们能做的只有不急不慢、放下武器、脱掉伪装,忘了过去、不管未来,坐下来好好注视彼此。然后再装好电池、带上药、吃的和刀,冲出去,跟世界厮杀。”
这是编剧、导演邵艺辉自己说的。
显然她的意思是这段话的反面,人类要是没有爱情就坏了。你看,电影里的角色基本脑子都挺好的,他们焦虑徘徊担忧嫉妒害怕渴望,但每一天看起来,又平静的要命。人确实是要诚实地活着。除了老乌守着自己脑海里的浪漫。这当然看起来很不生活流,但老乌的生活确实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支流也在流,而且老乌哭得也很诚实。每年桃花开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一个人,那个人曾经很喜欢他。警句是生活流域里的波澜,桃花只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爱情的结果,从来不是最重要的,深思可能还有点吓人。这一点,王子们和公主们,体会比较深。
不占有,只与爱情共存。
不需要确凿的结尾,更遑论彩蛋。(蒋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