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坐在村头的大树下，聊着家常。

一个女人说：“昨天我闺女来了，给我和她爸一人买了一双运动鞋，还是名牌的，穿着可舒服了。”她的骄傲浸透了话里的每一个字，连标点里都带着笑意。

“我闺女前天来了，除了鞋，还买了一堆东西，冰箱里过年剩下的肉还多着呢，她又割了一大块来，放没地方放，吃又吃不完，天越来越热，我都害怕坏了。”另一个女人，凡尔赛般地发着愁。

王婶没再听第三个女人的炫耀，站起身，没打招呼就走了，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就模糊了。

她也有女儿，不仅有，还有两个，但她们都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两个女儿都远嫁，大女儿嫁去了天府之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地方，她去过两次，坐汽车转火车，再转汽车，感觉比二万五千里长征还远。两年前大女儿生了重病，永远地离开了，她几乎哭瞎了眼睛。从此“四川”成了心中的痛，看央视的天气预报时，她都扭过脸去不看“成都”，以往，那里的天气可是她最关心的地方之一。

另一个让她牵挂的地方在渤海之滨，小女儿嫁去了那里。回来一趟，需开车十多个小时，跨越八九百公里。那个小城，她也去过，下了车，吸一口气，空气冷得差点把牙冻掉。好在屋里有暖气，冻不着。小女儿家里经济条件尚可，这让她放心了不少。隔一年，女儿就会带着女婿、外孙回来过春节。存在于南北夹缝中的皖北平原，冬天时屋里和外面一样冷，女婿外孙冻得受不了，她看着心疼，便不让他们过年时再回来了。可除了过年，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平时哪里有时间？小女儿也有三年没回来了。

所以当别人说女儿回来了，给自己买了什么的时候，她的心上就像插了一把刀。

她回到了院子里，坐在板凳上，想想已经天人两隔的大女儿，又泪流不止。母女一场也是缘分，可是缘分也太浅了，36年的相遇时光，除去远嫁的10年，外出打工的8年，她们只相处了18年。如果知道女儿会远嫁，如果知道女儿会远离，她一定在那18年里好好地疼她，可现在那些没付出去的疼爱变成了疼痛，日日蚀心。

突然电话铃响了，她抹去了眼泪，按了接听键，是小女儿。“妈，今年闰月，我从朋友圈儿里看到家里有买鞋的习俗，给你和爸买了双鞋寄过去了，短信提示到了，你去村口的快递店拿。”女儿的声音依旧清脆如银铃，震碎了心里密布的乌云。

她站起身，调整了一下情绪，朝村口走去。刚走到半道儿，电话铃声又起，是视频。点开，屏幕上出现了远在四川外孙的小脸：“外婆，你还好吗？等我放暑假了，和爸爸一块儿去看你呀。”稚嫩的川普口音，让她听得不甚明白，但“暑假去看你”几个字，她还是接收到了。她的心软了又软，酸了又酸，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她那没来得及给大女儿的疼爱，终于有了可放之处，现在是三月份，到暑假还有四个月，这四个月足够她做好迎接亲人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