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决定换车了。眼下开的这辆还是2006年买的,差不多二十年了,行程可绕地球五圈。
它模样小巧、秀气,内里却相当宽适,特别是后座,一米八的汉子坐下来也不觉得逼仄。操控起来很顺手,而且省油,维修方便。或许是开得仔细,注意保养,它的外表一点不显老,尤其在一番洗擦后,愈发光鲜亮丽。内饰除座椅的皮革有些许龟裂纹外,其他皆七八成新。去年在修车店做保养,一位师傅听说此车“贵庚”如此,居然睁大了眼睛不相信。
但它毕竟已“垂垂老矣”。发动机前些年修过一回,现在发动时总“咔咔”作响;门和窗时不时地开不了、拉不下;倒车雷达也经常闷声不响;最要命的是一个安全气囊坏了,再修价码不菲。
李春华/摄
“这样的车再不换作甚?”朋友很是不解。更何况若买电车,此车还可以作价两万元,大大的划算!
于是便谋划操作起来。我“喜新”却不“厌旧”,愈发恋恋不舍。尽管它是一无血无肉之物,主人却是一恋旧之人,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岂能没有一点感情?
人与车的往事并未如烟。
记得提车的那天大雪纷飞,车慢慢从停车场开出,在雪地上留下两道美丽的辙印,我抓方向盘的手紧张得微微出汗。快春节了,之后又大晴了几天,决定开车回老家过年。带的年货很充足,后备厢够装的。一路开得小心翼翼,几百公里居然不超一个车。当我缓缓开上芜湖长江大桥时,是何等扬眉吐气。
此前无桥时,曾搭汽车在芜湖轮渡排队过江,顺利的话要一个多小时。遇到风急浪大、水涨船高或其他什么原因,三五个小时也是有的。后来就改乘火车,同样是大江阻隔,稍稍耽搁一下,就会误了车次。不止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火车悠长地拉响汽笛,慢吞吞地逶迤而去。极度的沮丧像乱草一样塞满胸腔,继而充满期待:总有一天我会开着自己的车,气昂昂地过大江。
这不,慢慢地踩油门,不到十分钟,就江北江南了。
这条路也曾走了十几个小时。有一年春节前罕见雪飘冰封,但挡不住回家过年的脚步。准备是相当充分的,后备厢里,储备了足以支撑两三天的物资:油料、瓶装水、面包、烤肠、自制的熏鱼、小棉被……庐江这一段路布满大小不一的冰疙瘩,车开其上,颤颤抖抖,稍不留神,便打滑到一边,追尾、磕碰在所难免。这车还真给力,蹦蹦跳跳,蹒跚前行,有惊无险,终于在夜色里安全抵达。
还有一次开车回屯溪。一人开车,一人用手机买卖股票。三点收盘到家,一算,赚了半部车钱,乐不可支。晚上寻一家酒店,点几个好菜,眉开眼笑地邀几个亲朋吃喝一通。
2008年以后,老人们像是约定一般,相隔不多地离开我们。病重病危时,我一次次地回去。两年中,这辆车共走了38趟,不辞辛苦不知疲倦地为我服务。有时回程一半,告急电话打来,又折返回去……当送走最后一位老人后返程时,望着车轮后渐行渐远的道路、群山,我突然感叹起人生:老人们走完了,来路慢慢地模糊不清,去路却愈发清晰起来。
定好了一部新车,于是办手续,一次次地在相关地方穿梭忙碌,这辆旧车也在履行着自己最后的使命。平日里的那些毛病全然烟消云散,杂音没有了,门窗开关流畅了,开起来格外轻松。难道它真有某种感应吗?知道了自己大限将至,表现得如此乖巧,希望主人能动恻隐之心?一想起它即将被送进废车场,或大卸八块、或零打碎敲,成为一堆废品。我怅然失落,有些伤感。唯一能做的,就是开到洗车处里里外外收拾干净,然后与它合影留念。
车是废车场来人开走的。天空阴沉,彤云密布,我站在阳台上,目送它渐行渐远。
“一骑”绝尘,不再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