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一隅的露天K歌很吸人。
老板姓李,晚饭一落肚,他就开着三轮车载着点歌台、音箱、布幕,还有塑胶方凳驶向老地方。这里有几盏太阳能灯,有葱翠的绿植,有一条波澜不惊的小河。车子一停下,老李就开始忙乎,首先在布幕对面摆放不同色彩的方凳,几十只,花花绿绿,一道特别的风景。听众和歌者陆陆续续坐到上面,叽叽咕咕嗑瓜子聊天。老李哼着小调挂布幕,安放点歌台和柜式大音箱。一首歌三块钱,四首以上每首只摊两块多,顾客开玩笑说老李会开批发部。老李不赖这个维持生计,他很有钱,拆迁款存在银行里,沉甸甸的。
老李嗓子挺好,中气很足,没顾客点歌时,他就自己唱,开嗓子,拉场子,一首接一首,一直唱到顾客点歌接下麦克风为止。
喜欢唱歌和会唱歌的人还真的不少,“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点排的歌单一大串,还在添加。老李的“微信支付二维码”与“支付宝支付二维码”就摆在放麦克风的方柜上,老李的手机唧唧叫个不停。老李维持k歌秩序,不许插队,前面的人唱完,他就高喊,下一位,《等你等了那么久》!
歌者中间,最长的年逾古稀,最少的稚气未脱。谁也不在意水准,图的是培养胆量,培植幼苗;图的是过把演员瘾;图的是乐呵,愉悦身心;图的是增强肺活量,强身健体。众多歌者,有唱得准的,也有跑调的;有“歌管楼台声细细”清嫩绵柔的,有“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跋扈飞扬太白狂”的。最爱稚子娇喘断续的童音,金声玉振,像涓涓流水,不徐不疾流进耳膜,流进心田。也有稚子小声跟着哼哼,叫他(她)正儿八经上台唱,他(她)却拿不出了,扭扭捏捏,踟蹰不前,有的会在父母的鼓励下,拿起麦克风,站到布幕前一展歌喉,实现胆量大突破。
给人印象深刻的还有一对在街上打工的乡下柴米夫妻。一天活计结束,二人各骑一辆电瓶车,路经老李露天舞台时,妻子就不愿走了,停下来再K那两首唱过多遍的熟歌。她识字不多,再加上没时间学歌,“歌库”里只有两首歌:《鸟儿对花儿说》《多少次想你》。有一回,老公劝她晚上回家学会几首新歌再来唱,炕烧饼似的翻来覆去真没劲。她不,偏要唱,且振振有词地怼道,那些歌星成名曲不也就那么一两首吗?我干吗就不能反复唱?方凳上有个男人调皮地大声浪唱起来:“吹起我的芦笙,妹妹你唱一首,等到太阳一落山,你就跟我走……”女子向人群鞠了一躬,拿起麦克风就唱。唱完了,太阳落山了,她就跟着老公走了,两辆电瓶车一前一后驶出公园,转向回家的路。
情歌合唱、对唱最受追捧,“物以稀为贵”。乡下到底封闭,生怕人家讲闲话,传绯闻。偶尔有两口子填补空白,赢得如雨掌声。有一次,一对中年夫妻合唱结束,女子乘机“攻心”,说:唱歌比打麻将好吧,文雅高雅,放松身心,增强肺活量。从今晚起,我豁出去了,陪你唱。丈夫含混地哼了一声。
听众中中老年居多,听到一些耳熟能详的老歌,譬如风靡一时的《一帘幽梦》《梅花三弄》,他们就使劲鼓掌,听到少男少女唱《消费期限》《释放你的多巴胺》《赤裸裸》这类的摇滚歌,他们的掌声就吝啬成稀稀拉拉的靸鞋声,还加以轻轻埋怨:吵嘴似的,一句没听懂。
众多歌者中,有位退休教师很有范儿,虽然是个“奔八”老人,但他音质、音色不输青少年。他识谱,懂乐理,音很准,节奏感很强,吐字很标准,声情并茂。他学歌很快,一首新歌,几个回合搞定。他人气很高,会唱很多歌,人家叫他唱老歌他就唱老歌,叫他唱新歌他就唱新歌,老歌新歌都能来。有人戏谑地赞他“中秋摘扁豆,老嫩一把捋”。
公园飞歌,营造了欢乐、祥瑞、文明,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