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的阳光,从飘着落叶的林间,斑驳地映照在一条古老的石板路上。路的边缘,是长长的青条石,规整地约束着路的宽度,无论是笔直的延伸,抑或曲折的拐弯。条石上,两道深深的印痕,宛若两条轨道,依稀从历史深处传来辚辚的车马声,讲述着过往的关塞风云,人世的悲欢离合。这里是清流关,滁州关山脚下的清流关。
世人皆知琅琊醉翁亭,却罕知关山清流关。始建于南唐的清流关,位于滁州西郊关山中段,是南唐国都金陵过江往北的咽喉要道,山高谷深,地势险要,南望长江,北控江淮,是北方进出南京的必经之地,自古被称为“金陵锁钥”。
从春秋战国的吴楚相争,到三国时期的魏吴在此兵戎相见;从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从此经过自刎于乌江,到汉高祖挥师南下自此至大丰山;及至南北朝侯景起兵寿阳经此地渡江,取采石、破建业,发动“侯景之乱”,清流关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唐建清流关,是因为与后周的战争。当年赵匡胤攻打滁州城,却难过清流关,后因一首诗得以结识大宋开国丞相、建国第一功臣赵普。这首诗就是韦应物的《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也因为这首诗,赵普为赵匡胤找到了一条绕过清流关的山洞,让后周大军大败南唐皇甫晖。
癸卯年寒露次日,机缘巧合来到了位于关山村的清流关,在行政区划上关山村隶属于西涧街道,看来清流关和西涧还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一睹古关确实不易,仅容一车通过的乡间小道曲折蜿蜒,丝毫看不出古人从此关赴金陵的古道在哪里。车在田野和村落之间穿行许久,终到关山村。
从南面入关,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近年新建的门楼,上书“古清流关”四字。门楼前,当地的村民正在晾晒新收的稻谷,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丰收的色彩。入门即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两道深深的车辙印穿过村落伸向远方。也正是这两道车辙,牵引着我从现实走进历史,在幻化的空间里追寻古人的足迹,看看那些推着独轮车的贩夫走卒,坐着轿车的达官贵人,策马的武将手持令牌从关门飞驰而过,骑牛的隐者头戴斗笠在牛铃声里悠然前行。脚下的青石古道虽已崎岖不平,倒也没有被黄尘湮没,只是那些鲜活的面容,在时空变幻里随风云散去。
一声犬吠,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眼前的小村子,叫声是从路边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传来的。院门口坐着一位阿婆,陈姓,九十高龄,耳聪目明,思维清晰,问我从何处来,到何处去。阿婆说穆桂英当年从这里骑马走过,原来村口还有穆桂英的下马石、上马石。可惜在她年轻的时候,连同洞门都被拆掉而不知所踪了。问了下邻居,方知老人说的洞门就是清流关的门楼。
沿着车辙穿过村庄,两侧的山丘轮廓也清晰起来,青石板路开始随地势向上,让人有了登山的感觉。路左侧的山脚下,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人工开挖的小型水库。沿着水库岸边的石板路拐了一个弯,就看到了清流关关门的遗址。走进没有关门门楼的关口,我体会到了古人的智慧。关口选在山岭的最低洼处,以最小的工程量挖开山体,以两侧的关山为基建立关口,既节约了成本,又形成了天然的关隘。在关口遗址,原来应该是装城门门框的地方立着两块石碑,一块依稀还能看见碑文,一块已是面目全非。站在关口往外看,石板路已到尽头,连着的一条小路弯弯曲曲消失在杂乱的山林间。
折转身,从关口下来,太阳渐渐南移,光线也强烈起来。深深的车辙印,在碎碎的光影里,仿佛要诉说它的前世今生。微风吹过,秋叶纷纷,落在头顶,落在脚下,落在车辙上。阿婆还在门口坐着,阳光照在她饱经岁月的脸上,深深的皱纹里,仿佛也有许多清流关的故事要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