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是一只萨摩耶犬。这是我们能唯一确定的。除此之外，甚至它的名字我们都无法知晓。我们叫它大白，也是因为它通身全白而随意给它取的名字。尽管现在它已经习惯了我们用这个名字呼唤它。  

大白是一只半道而来的狗。去年冬天的某个周末下午，天气有些寒冷，妻上班，孩子在房间学习，我在客厅无所事事，一切平静而安详。这时，妻开门进来，同时还伴有她的招呼声：快进来。随着一串不紧不慢“扑嗒、扑嗒”笨拙的脚步声，抬眼望去，原来是一只狗呀！  

可那又是一只怎样的丑狗呀：身上的狗毛被剃个精光，皮肤红一块白一块，斑斑点点；右耳断成两截，只有耳根突兀在茸茸长毛中；脸部毛色黯然并夹有灰尘，眼眶潮湿，眼角伴有积垢。就是一个脏兮兮的流浪狗呀！  

但就是这只丑狗，抬着头，无视我的存在，先是绕过我径直走到客厅，站了一下，抬头看了几眼；然后转往卫生间，同样是站了一下，抬头看了几眼；接着，又“扑嗒、扑嗒”地赶到厨房，再次抬头看了几眼。如此这般，又把孩子的房间、我们的房间和书房，同样地巡视了一遍，然后才回到妻的身边站定，全程旁若无人。  

我能说的是，当时我和孩子呆在原地，以至于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只丑狗，不速之客，第一次到我家，却俨然在此生活已久，甚或是此中主人，那一连串的操作绝无违和感。  

妻对着已经蒙圈的我和孩子说，这是店里的狗。妻工作的店铺在小区之外。她说，这只狗是她店主所捡。当时，店主准备上班，就在车门打开之际，它不知道从哪儿闪出，直接窜到了她的车上，然后赖在其中。店主也是暖心之人，看它可怜，就收留了它，并准备了狗笼、狗食予以厚待。于是，妻和几个同事在工作之余就多了遛狗的活儿。  

最初的这只萨摩耶犬要多寒碜有多寒碜，没有一点狗样。还经常翻拣垃圾桶，显见是长期流浪的原因。经过店主倾心治疗，才逐渐恢复了点本色。  

妻说，刚才遛狗，顺便也带回来给我们见识见识。让她吃惊的是，进了单元门后，它比妻还先冲到我家的门口，并示意开门。  

仿佛听懂了妻的话，这只狗终于傲娇地抬起头，看了我和孩子一眼。这时，我才看清这只小鼻小眼小脸的萨摩耶模样：双眼清澈无尘，无畏无惧；脸色平静淡然，无悲无喜，没有那丝萨摩耶犬标志性的微笑。  

望着依偎着妻的狗，我和孩子蹲下身来，和它打招呼。它也回望了我们一下，小眼睛明亮亮的，单纯得让人伤感。孩子说，就叫它大白吧。尽管脏，但终究还是只白狗。在我们试着喊了它几声后，它终于抬起头看向我们，眼神淡定。于是，大白这个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再次见到大白，是几天之后给妻送晚餐的时候。妻工作的店面很大，大白的居所就被放置在储物间与餐厅间的靠墙之处：一个足够宽大的笼子，下底垫着厚实的软垫。笼子外，也铺有一个宽大的软垫。旁边放有一大袋狗粮，一大瓶矿泉水，一个狗盆，一只狗碗，待遇不错。其时，大白正在笼子外的软垫上酣睡，听到脚步声立时醒来，一改之前的目中无人，像是老熟人一样，迈着笨拙的脚步奔赴而来，小眼睛依然清澈如水。  

与之前相比，大白的状态格外精神，因为洗过澡，悦目多了，毛也长了许多，皮肤病正快速恢复，眼睛的症状也明显好转。  

妻说，大白现在睡眠特别警觉，睡眠中经常惊厥。就是晚上关门的时候，大白总不想进笼子，躲在餐桌下不愿出来，让人不忍。每次看着妻锁门的时候，都会叫上一会。有一次，妻把大白带回家过夜，它开心得要命，轮流围着我们打着转。夜里，大白睡在客厅十分安静。早晨我起床通勤打卡的时候，它一直想出去。我带它下楼出了单元门后，它就在附近转了几分钟，便回了家，然后到妻的床前叫个不停。它终于还是有所担心的。  

现在，大白已经痊愈，毛色鲜亮，肥肥胖胖。大白也是会借坡下驴讨人欢心的狗儿，有人招呼它，它必摇头摆尾贴皮贴脸，十分亲热。但是它自己从来不会走出店门，除了妻和她的同事带着。即便我们带它，也只是在店门外打转，不愿走远。被遗弃过的狗总会更恋家。每次妻带它回来，它还是大摇大摆。但大白扒垃圾桶的恶习还在，总免不了挨一顿批，但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睛，又让人于心不忍。  

宠物医院的医生说，大白现在应该正当壮岁，但狗的盛年很短，之后会慢慢步入衰老。大白似乎从来不关心自己的年龄，每天还是没心没肺地奔跑、吃喝和大睡。偶尔周六周日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店主或者妻的同事还会把大白接回家中过上几天。大白似乎已经忘记过往的流浪生活。  

日子如水，大白在妻和同事的照料下，海吃海喝，在空调房间扯呼大睡。我们隔几天就能见到它一次，它依然会亲热地跑向我们，同我们嬉闹。但只要一想到大白，我就有些伤感，心里便会念及在每个孤单的夜晚，大白的孤独，和它那双干净的小眼睛，以及它内心深处无人知晓的心事，甚至它的余生如何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