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村庄令》,心头油然生出些亲切。这部由黄山书社出版的散文集,封面设计清雅,乡土韵味悠长。看着振强在扉页上的题签"村庄的模样,就是外婆的模样",我就知道,这是一部关于一座村庄与外婆的书了。
从五岁被父亲送到大司村的外婆家,到十八岁离开外婆与大司村,作家振强的童年、少年和成长的青春,与大司村,与外婆,已是情恩如山,水乳难分。
《村庄令》写了作家幼年、童年、少年和青春的视角下的外婆与一座村庄,以及与作家"我"的相互位置、情感、关联、互动的外在场景与心灵触碰,以外婆为主线,以村庄为舞台,以日月为追光,以乡愁为背景,将"一部村庄风物志,一卷农耕工笔画",通过"夕阳下山岗""第一场霜""模糊的面孔""外婆,安好"四个篇章,缓缓而浓烈地释放。"夕阳下山岗",理出一个头绪,牵出诸多人事,影影踪踪,梦一般朦胧,或是全书的总领;"第一场霜",个性成长一路的艰涩,叠印成那个霜晨的意象,或是生命的序章;"模糊的面孔",村庄的人物,从草木的风动里,依次走来,又渐次淡隐,或是乡土的追念;"外婆,安好",人世间一场生死契约,"我最爱的外婆",终于在"我"的作品里实现永生,或是遥夜的星光。
振强的语言,外在之美引人入胜,内在张力拨动人心。这是恪勤的修炼,也是天分的外化。在我看来,振强的写作,似乎已超脱那些事先的结构、轻重、繁简、细节的前置设计,怎么写,写什么,仿佛都是率性而为,随心所至。但给予读者的,却是满满的清新、亲切、趣味、自然,一次又一次让人心生共情,令人不忍释卷。文章在振强手里写出,感觉是一点也不累,一点也不难。提笔即写,写好就完,写得轻松,写得自由,写得解放,写得舒畅,仿佛自家酿好的醇醪,想喝,随手舀一瓢,就是。一些神来之笔,让人意想不到,又让人心灵一阵通透。仿佛那些字,那些词,早就集结在振强的笔管里,或隐伏在键盘的背面,振强敲击键盘了,振强开始写作了,那些字,那些词,就会争着抢着挤到振强的笔端,"用我,用我,先用我"地嚷嚷,牵引着振强划动笔尖;就会争着抢着在键盘下跃动,"在这,在这,我在这"地叫喊,引领着振强触动键盘。字词们谁先谁后,组合亮相,振强都听字词的,都是字词们自己说了算,这真得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振强的散文语言,与莫言的小说语言,似乎有着异曲同工的互映。生机勃发,雅俗并存,踢打腾挪,泥沙俱下,思想的重量大于逻辑,意象的表征提升内涵,像流云一样无拘,像闪电一样飞掠,像江河一样奔腾,像春笋一样拔节,充满张力,不可阻挡。
作家的童年,仿佛一个自言自语、心里藏着无穷心思的小生灵,在看,在说,在表白,在倾述。"看到它们鲜嫩、活泛的样子,我的心里就有一朵接一朵的花开着。"(《外婆家的地》);"外婆不爱说话,我也不爱说话,一个是六十岁的孤寡老人,一个是十来岁的孩子,她不懂我,我不懂她,有什么话可说呢?"(《风中的夏天》);"外婆问我:'你得了第几名?'我说:'第一名。'她淡淡一笑,然后从锅里捞出一些米汤,把那张奖状贴在墙上"(《一九七八年的第一场霜》)。
大司村,是作家生命背景上永不消褪的底色。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情,那些怨,那些爱,那些恨,鲜活在振强的笔下,腾挪在振强的心空。菊英、家龙、司有虎、司家仁、矮胯子、鸡爪子、摄影师、小铁头、六三子、小皮实,温良、温暖、恭顺、忍让、励志、认命、自尊、卑微、勤劳、愁苦,大司村的百姓们,在作家的笔下,循着"村庄令",纷至沓来,本色亮相,共同构成这部疑似自传体散文集,共同构成1970年代中国乡村原生风貌的典型场景。《村庄令》笔墨在外婆,在村民,但作家始终都在外婆与村民之间游走,在外婆与村民心中进出。在这游走进出中,作家童年、少年的成长轨迹与心路,虽隐而现,渐至明晰,这很有些类似蒙哥马利《绿山墙的安妮》。振强以独特的视角、独特的体验、独具个性的笔触、独具魅力的语言,在娓娓道来中,对外婆与大司村进行着不动声色而激情满怀的铺述,还原了一个远去的时代,描绘了一幅乡情、乡恋、乡愁的鲜活图谱,这在当下乡村振兴文化叙事的战略进程中,无疑具有不同一般的文化纵深与时代意义。
令者,时节、美好也。人类文化的根脉在乡村,精神的元宇宙也在乡村。当我把《村庄令》一篇一篇细细读完,我确信并有把握断定:《村庄令》,是一部关乎乡土不可多得的样本,一部适合所有年龄段阅读的文本。每一位读者,不论年龄阅历,都可以在阅读《村庄令》中,或引发精神的共鸣,或走进乡情的梦忆,或想象"外婆"与乡村曾经的样子,在咀嚼、反刍、回味、遐想中,再次亲近曾经的乡村,感受传统乡土文化的熏陶与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