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所住的大院附近有个菜市场。每天早上走进菜市场，扑面而来的，有清香的泥土气息，有水湄的气息，还有山野的气息。每个摊位上，各种时令蔬菜码得有条有理，红艳艳的番茄和深紫色的大胖茄子择邻而处，白萝卜和绿生菜光影交互，脆生生的黄瓜与光溜溜的胡萝卜相伴，尖嘴巴的秋葵总和鹅黄色的娃娃菜待在一块儿，雪白的豆腐和金黄的豆腐干十分醒目。汪曾祺在《食道旧寻》中写道：“看看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黄瓜、通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菜市场就像一潭活水，人就像一尾尾鱼，在里面游动穿梭。摊位前，不分老幼，不分男女，平起平坐，因此讨价还价的才能在这里得到充分发挥。来城里打拼的女孩能省则省小声压价，走出办公室的中年人为了脸面降低嗓门还价，退休大妈则鼓起腮帮大声杀价，吆喝声、应答声、招呼声交会一处，如此活色生香的生活场景，维持着朴素的甚至有一些粗糙的时光。那种浓郁的烟火气息总能提醒你，生活在红红火火地继续，人们在精神十足地奔波着，能够混迹其中是一种世俗的幸福。古龙曾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认真琢磨此话，不无道理。菜市场就是一个微版江湖，走着逛着，瞧见的都是尘世本来的样子。挤挤挨挨，热热闹闹中，成就了和我们息息相关的人间烟火。 

日复一日地逛菜市场，慢慢地和几位摊贩成了熟人。印象最深的是一对中年夫妻。那男的热情开朗，什么时候都笑嘻嘻的，还不计较，抹个零头是经常的事，哪怕你只买一根黄瓜，他都会送你几个剥好的蒜头。需要削皮的菜，只要你吱一声，那女的就麻利地为你削好。这些尚在其次，男主人还是一位很在行的菜肴搭配师。什么春天少食肉类，多买小青菜，油菜，菠菜等；夏天要以清淡为主，一星期买点排骨和白萝卜炖汤比较好；秋天干燥，各种蔬菜也好买，适当买点荤菜；冬天，牛羊肉少不了，豆芽菜，萝卜、辣椒，葱姜蒜等，既开胃又驱寒！并一再嘱咐，烧菜火候要掌握好，炒菜大火快炒，这样味道跑不掉；烧汤要大火烧开小火慢炖，这样汤才能入味等等。要说那男的口才也真是了得，不知道的乍见此场面，还以为是哪个美食节目的主持人在现场直播呢。 

菜场还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比如卖猪肉的李师傅，不论你是要一斤，还是八两，一刀斩下去，几乎毫厘不差。比如在水产品摊上，看中了一条鲈鱼，也不用你交代，女卖主从盆中捞起鱼，猛地往地上一惯，接着往秤盘一放，嘴上报着价，手拿一把大号菜刀将鱼肚鱼鳃弄得干干净净，一气呵成。比如在一腌制品摊位，卖主是一位中年妇女。和别的摊主闲时玩手机不一样，她只要闲着便低头看书。一次我在她的摊位站了半天，她都没发觉。我只好大声问什么书啊看得这么着迷，她猛一抬头，见是我，略显不好意思地拿起书，给我看书的封面，惊得我一哆嗦，居然是竖版的《红楼梦》！ 

时间一长，我发现这些卖菜的分两类：一是友好型，以自己的诚信赢得顾客信任，形成了一个回头客群，并与有的顾客建立微信，需要什么蔬菜会备好，价格公道和质量有保证。二是滑头型，爱耍一点小手段，对熟悉的顾客，尤其是我们老年男性，以帮助挑选蔬菜为名，暗中把质次的蔬菜装进塑料袋。一次我买了两斤小青菜回家，洗菜时一摊开，里面居然有四五棵已经发烂，从此在心里把他从荣誉册上“拉黑”删除。 

有朋友问我，天天买菜烦不烦啊？想吃什么点个外卖省事多了。朋友说得没错，外卖虽然方便快捷，但在笔者这个“菜买”看来，吃得最随性，最落胃，最营养，最放心的，还是自己做的饭菜。叫外卖固然方便，但同时也失去了上菜场买菜的乐趣，和那些卖菜人插科打诨地斗一斗，乐一乐，就好像踏实地和生活连接在了一起。特别是对于我这个插队八年的老知青来说，乡村离我越来越远，只有在菜市场里，才能看到远去乡村的一些影子。 

一方菜市场，人间大天地。我喜欢活色生香的菜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