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槐花开,一穗穗开,一树树开,开得村庄一片白,这白乡村不讨厌。白压住了其它花的颜色,其它绽放的花也不讨厌。
花开千万枝,单表一枝也挺好。
过去的乡村,槐花怒放,算得上真正意义的盛开。
槐花是槐树的花。槐树卑微,在村庄四周分布,没人刻意栽下它们。槐的种子随风飘,飘到哪儿就在哪儿安身,只要不被虫子搬了去,春天就会有棵槐伸出嫩嫩的腰杆。比如墙根边落了槐种,有风有雨有阳光,槐种就会发芽,之后斜着身子向太阳里探,大小也要成为一棵槐。
村庄的槐树多,超过榆、椿、楝之类,并且不分场合、不拣旱涝地长,同时还张扬着满身的刺,一不小心就给你来上一下,让人和小生灵避之三尺。
开白花的槐也叫刺槐。“槐”字并不吉祥,“鬼”依木生,一树半鬼,但乡村包容了它。乡村是有顾忌的,比如“前不栽桑,后不植柳,院中不种鬼拍手(杨树)”,对树种下的位置小有讲究。乡村喜欢“杏”“柿”,合在一起为幸(杏)事(柿),乡村人栽它们舍得花力气。刺槐树不栽,却是多子多福,比杏、柿多,且长得好。
估计是槐的名字取得好,贱好长。乡村的孩子名字多取得土且贱,但都好长,长得“小猪”样。槐和“小猪”样的名字异曲同工。
槐还因《天仙配》成了“红人”,“红人”即媒人,拉郎配的角色,受人欢迎。“媒人”被叫做老槐树,老槐树就可以四处行走了。
刺槐树全身是宝,树的材质好,树叶可做猪的粗饲料,槐花可食,阴凉也好,密密的,把太阳遮住,人藏在阴凉里,太阳找不到这人的去处。
单说槐花。村庄的槐树,似乎是在统一的口令下盛开的,大树小树一齐开,花穗下垂,把香气一个劲地向村庄的深处刮。槐花香甜,勾引着人去食槐。食槐吃的是槐花,严格说来,是吃槐欲开的花苞。花苞挑在槐的枝头,这时的槐叶细碎,显不着,槐的花苞显眼,摘下一穗穗欲开的花苞,这可是好吃食。
槐花是当菜来吃的。吃法没啥新奇的,或炒或蒸或炸,但味道都说得过去,说实在的,算不上好吃。
不好吃就吃个新鲜,何况有些年里,确实没什么好吃的。炒,就是清炒。大火热锅,放些素油,油开下槐花,辅之香葱、盐,炒熟的槐花清香、微甜,大口吃,余味袅袅,能品出土地味。蒸,是最简单的方法。一大捧槐花苞入盆,放油、盐,直接放饭锅头,饭好槐花蒸好,搅拌下,就可上桌。此等吃法不讲究,当是糊糊嘴,让筷子有个指向。炸,是乡村少做的。这是用麦面与槐花苞和在一起,做成游鱼状,放沸了的菜油中炸,算不得菜,应属点心一类。好吃吗?大多数人没吃过,不好评说。
还有种吃法,是将槐花苞焯水后晒干,放在隐蔽处,待过段时日干蒸了吃。干槐花和酱干、干虾一起蒸,绝对是美味,鲜、咸、微甜,能满足味觉的所有要求。现今人们吃新鲜槐花的少有,多是吃干槐花,和干虾一起蒸了吃。好吃吗?不大吭声,但还是一筷头一筷头地吃,此刻吃的是乡情,吃的是乡愁。乡愁在舌尖跳,槐花就“噼里啪啦”开得顺畅。
如今吃干槐花时多有回忆。比如采摘槐花多是勾断了树枝的,树枝落在地上,一穗穗地将槐花捋下;比如嘴馋了,可吃开着的槐花,槐花的蕊甜,可吃出满口的鲜甜;比如在花穗的阴凉下,听老人说古,说是夜里,花穗间有悄悄话落下,把地打湿了;比如在槐花盛开的日子,总有痴情男子围着老槐树打转,但终没把心中话说出……
吃槐实际上是长久延续的。槐花盛开天,也是蜜蜂的节日,它们不停地在槐花间忙碌,连大月亮天的夜晚也不放过,“嗡嗡嘤嘤”一刻不停搬运槐的花粉。蜜蜂酿蜜,酿出的槐花蜜有槐花的清香、槐花的鲜甜。槐花蜜是一等一的好蜜,和槐花蜜同时的,还有苜蓿蜜。苜蓿花紫,和槐花白互为映衬。吃槐花蜜也是另一种食槐。
槐花白,白得炫目,就想到食槐。城里怪怪的,树不少,槐却被排斥在外。那些树也开花,可不能食、不能酿蜜,倒让人一次次想到槐,想到以白为美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