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我穿着棉袄,但并不十分寒冷,风卷过地上的枯叶,打着漩涡远去。小伙伴带着我满村里游逛,在某家门外,我看到里面一群大人围着一盆红烧肉你来我往,时不时地穿梭在饭桌与锅灶之间,昏黄的油灯照着七八个我不认识的成年人的脸,桌子上只有一盆红烧肉,他们吃得很快,吃得很香,风卷残云一般。
他们只顾着吃,几乎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看我们俩一眼也没有。我和伙伴依偎在门框边,一边一个,像讨饭的乞丐,眼巴巴望着,直到灯灭人尽。
那是我对于红烧肉最初的记忆,因为离得比较远,我并没有闻到红烧肉的香味,只看到他们吃得满嘴流油。
我奶奶说,精明人看一眼,呆子望半天。我后来想我就是那个呆子,这个画面在我以后的回忆中经常出现,也困扰了我很久,那时候太小,本村的大人还没有认全,但记忆却是如此的执着,一直伴随着到今天。其实对于任何吃的东西,我几乎都没有特别的迷念,所以我对于那晚倚在门边看着别人吃饭,深以为耻,以至于每当回忆到那个场景,我都想把那个片段删除掉。
时间就像被砂纸打磨的玻璃,清晰的影像变成了磨砂,那七八个成年人的面孔,在我逐渐长大后依然没有一一对应,以至于我有时候会怀疑那个场景是不是真实存在。
红烧肉在我以后的饭桌上很少出现,倒是在老人去世时丧事的宴席上见过,一股烟熏气味,而且只能看,不能吃的。
直到有一年杀年猪,可能是很久没有吃过猪肉了,望着猪毛被杀猪匠逐渐脱去,洁白的猪身靓丽可人,剖开的猪肚热气腾腾,肥得流油的生猪肉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气息,勾起了我的食欲。我在想着晚上的杀猪菜,我一定要吃到饱为止,而且我一定要吃最肥腻的红烧肉。
结果完全出乎我自己的预料,我只吃了两块,就被“闹”倒了,以至于那晚上饭都没吃多少。这也是一次记忆深刻的体验,因为之前迫切的期盼与我的食肉量反差过大。
再后来我独自生活,红烧肉因为其做法相对简单而受到我的青睐,这时候短视频兴起,网上看过一些教程,我做了简化,做法也有些变通,算是为数不多的我做起来还算可口的菜品之一。
那是一道需要时间沉淀的美食,只有小火慢炖至入口即化且汤汁粘稠的程度,才算是恰到好处。油汪汪、亮晶晶、红火火的颜色,软糯,绵甜、油而不腻的口感。肥瘦相间,块与块粘黏,又极易分开,其中的瘦肉丝丝相扣。偶尔会做一次,非常有成就感。
但也仅仅如此,我极简的生活理念不允许经常做这种耗时的菜品。
物质丰沛之后,儿时那些念念不忘的美食总是会被很多人旧事重提,然后推陈出新,以满足当年的遗憾。但我对于食物真的就没有特别的念想,粗茶淡饭,甘之如饴,在吃饱的基础上获得足够的营养,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而红烧肉,在物质充盈的今天,早已成为普通的菜肴,幼年的那次不堪,也在我年岁渐长中释然了,毕竟,谁没有个眼馋、口馋的童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