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粒雨入眼,便是春天了。
春雨神奇,东飘飘西洒洒,大地改了颜色,绿凭着树枝攀上了天空。早晨出门,细雨霏霏,弃了雨具,张开眼睛迎雨,游鱼在眼里走动,花白花红在眼里娑婆,还是早早的初起的春,竟如临春深之境了。
春雨真是妙品,我想自己若是一个画家,该如何用颜色去表达它?用浅黄,用淡绿,用玫瑰红,似乎都不搭。春雨随水,水是无色的,春雨也是无色的。
还有比无色更好的颜色?世间可饮之物众多,绿茶、咖啡、可乐、葡萄酒,喝不厌的还是白开水,白开水无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水生万物,万物随水,这番大道理佛家研究得透彻。
白酒醉人醉心,白酒和春雨一般也是无颜色的。用无色去着色,色更真切;用无色去醉,醉更醉。
前几天去山中,山是小家碧玉般的紫蓬山,山势低而逶迤,但不影响春的生长、春雨的生成、春心的生根。落叶树还在沉默中,几种性急的花开得红艳,比如红梅,纷纷吐香;比如紫地丁,悄悄露笑容。
我踯躅于一条加彩的林间小道,心中问春,眼睛倒是全方位的放纵,春天值得放纵,眼睛和心情都可以恣意放纵。适有细雨飘来,山中的雨没个定数吗?估计是,细雨飘忽几句,我的耳畔还是干朗的,雨不见了踪影。
尽管雨短,就那么三两声,但眼前的树,大树或小树,竟在瞬间有了改变,绿悄悄地在枝头跳跃,如是在争饮细雨漾起的雾气。薄绿因之有了一层,似云烟,真的凑近,却又消失了。不过,鼻子能闻得见,绿有香气,香气是春雨的味道。
春雨是香的,我一直这么以为。有些年头自我娇情,爱在书房里听春雨,且打开泰戈尔的诗集边读边听,以为泰戈尔的诗和春雨最搭配。后来迷唐诗宋词,春雨和唐诗宋词同在,我就闻到了春雨的味道,幽幽地从唐诗宋词里渗出。
是渗出,如春雨从春天的缝隙里渗出。无色的春雨有味,味若人生的味道。
在树林里踯躅,我碰到了两位老人,九十八岁的母亲,六十五岁的儿子。九十八岁的老人硬朗,六十五岁的儿子结实。儿子陪母亲在林间散步,母亲陪儿子数落季节。真好,春天里最具情怀的一幅画。老人不衰,对我说,她有八个儿女,陪她的是最小的儿子。老人的儿子在一边补充,散好步和老娘去买点菜,老娘尽拣儿子喜欢吃的买。知儿莫如母,确实是。令人眼热,母子情深,一地的春也在加深。
我对老人说:儿女们孝顺,老人家长寿,幸福哦。老人呵呵笑:春天好,春天好,下了雨春更好。老人不对话上说,可说得完全在理上,儿女孝顺,日子过得好,不就是春天吗?
兀自,又飘来阵春雨,老人儿子撑开雨伞,老人却随手挡住了,说:淋点雨肯长。儿子就笑:九十八岁了还长?老人说:长,长,还要开花呢。
真的有花开枝头,刚才还是沉默的小树林,花次第地在开。春雨魅力无穷呀,唤动几声花就开了。我目送一对母子没入春天,心中有了个题目《陪着母亲看春天》,发愿回去好好写。可还需要写吗?老树新花,一双母子的身影漾在了春天,是会随春天春雨长大深化的。
你若安好便是春天,春雨安好,春天注定美好。我在想这母子俩心中的春天,一定是彼此的安好。母亲安好是儿子的春天,儿子安好更是母亲春雨后的春天。
我的脑子里仍是沉在春天里的两位老人,但春意拽着我的脚步向前走。面临一汪水,水清而静,水草如笔,在深水里作画,是那种水墨画。岸边柳生绿烟,烟是从饱饱的柳芽中吐出的。我就想这水,应是从紫蓬山的山石间滴下的,否则不会有这般的清澈和宁静。我靠在柳上小憩,柳是老柳,老柳是该有故事的,故事应是和山关联的。
突然,再次飘落春雨,雨落在了一汪水中,一汪水热闹了,雨滴砸醒水的宁静,小小的涟漪吹动了水草,水草摇拽,一汪水皱了,皱得一时难以平复。小鱼跳起,抢食春雨,春雨大抵是又一种美食。一汪水成了一卷逸动的画。
就这般我进入了深度的春天,在春雨的软和泪眼里进入春天,在春雨的无色无欲里进入春天,在春雨的安好里享受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