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女性长辈都长寿,活了九十多岁的三姨婆,也还不能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是,她绝对是最美丽最健康的一个。
其实,我对三姨婆的长相并没有什么印象。我只在两岁时见过她一次,那时还没有什么记忆。我对三姨婆的了解都来自她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外婆的口中。
关于三姨婆的外貌,外婆从未对她的眉眼啦皮肤啦身材啦详细描述过,总是一言以蔽之——“天仙一样”。
“天仙一样”的三姨婆,十九岁嫁到了无锡的一户殷实人家。
次年,三姨婆就给婆家添了丁。之后每隔两年她就生一个孩子。现在很流行说,生一男一女是凑成一个“好”字,按这么说,三姨婆从十九岁到三十九岁,凑成了五个“好”字!孕育了十个孩子,并没有让她比一般的女人显老,她还是美,所谓的“老”对她而言不过是由美少女向美妇人的转变而已。她何止是颗“枣”生贵子的甜枣,简直是枚多子的美石榴!
我少年的时候,每次听到外婆说起三姨婆,心里除了羡慕还是羡慕,羡慕她的美貌,羡慕她的容颜不老。及至稍长,有了些生活经验,心里就生出些疑惑来。一个女人经不经老,往往是她的生活状态决定的,富足、有爱、不辛苦的,不容易老。而三姨婆,她们上世纪初出生的那一辈人,经历了封建余毒的尾巴,虽然嫁在了富贵人家,但那个时候女性地位低;二十几岁拖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兵荒马乱中奔波……
再随着自己做了妈妈,而且孩子到了“七岁八岁狗都嫌”的阶段,越发不知三姨婆怎么能在鸡零狗碎一地鸡毛的生活中还能保有优雅美丽的。她先后带大了十个孩子啊!
外婆早已仙逝,我只能从记忆中她的只言片语寻找答案了。
我觉得答案可能在外婆说过的三姨婆生活中的一个细节里——
无锡是水乡,每年夏天西瓜上市时,瓜农用小船载着西瓜在河埠头售卖。从前人口多的人家就整船买西瓜,这么多西瓜买回家放哪呢?塞床底下!
头份瓜,也就是每年第一茬上市的西瓜,是能保存不短时间的。那时,瓜农把整船发售的西瓜按不同的成熟度搭配起来,并在每只西瓜上做上记号。买瓜人家把西瓜往床底下放的时候,按编号放,最生的塞最里面,半生半熟的推到中间,八九成熟的就摆在床腿里边一点,伸手就能拿到的那个地方。随着西瓜次第成熟,囤瓜的人每天从床底下自外向里摸一两只出来,洗了杀开,大家甜甜嘴。
外婆说:“西瓜在床底下一点点变甜,睡在床上的人,梦也被带甜了——这就是西瓜梦!你三姨婆是最喜欢做西瓜梦的了。”
后来,我也效仿着在床下囤过西瓜。为了节省蜗居空间,我家的床都是下面有俩大抽屉的,塞不了西瓜,但是,想做西瓜梦的愿望太强烈了,为此专门买了一张下面有空间的床。
我睡在上面,美梦如约而至。
自己做了西瓜梦之后,我明白了,美梦能让人心情好。三姨婆的心情好,所以再不好的境遇,也没有能糟蹋掉她的美貌。
外婆和三姨婆口中的“西瓜梦”,应该是美梦的代称,并不一定非要有西瓜在床底下。要不然,一年中适合囤西瓜的时间只有三个月,其余九个月难道都不做美梦了不成?三姨婆的“驻颜术”,可能就是想好事做好梦。睡在西瓜上面时,她想的是西瓜在变甜,其他季节她想的是别的好事,有大的好事就想大的好事,没有大的就想一些小小的美好。梦是心头想,这样总是有好梦做。这,就是天仙一样的三姨婆一直不曾让憔悴愁苦,在自己的容貌上留下烙印的原因吧。
一天晚上,和一位老同学在微信上聊天,一不留神信口聊到了多年前经历过的比较伤感的事情,我能感觉到他很想安慰我,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是有效的安慰。于是我对他说:“你祝我好梦吧!”
有梦不觉人生寒。好梦养心,顺带着也养了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