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沟,其实是条埂,是两边有着桐子树,长长的高大路埂。为何叫作沟?老辈人说,以前月子沟的路面很宽,中间有条沟,两边供行人走路。沟是为了干旱季节引水浇田的,后来不需要它浇田了,沟就被踩平成了埂。这埂,在没有村村通公路之前,是条要道。村里人上镇里县里,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我与这条路的阔别,足有四十多年了。因为故乡没了亲人,也就没了走动。年年到老家后面的小山上做清明,是坐在车子里由水泥路直接驰上山头,接着再驰回城里。每次祭拜过父母之后,我都要朝山脚下的村庄眺望,想望一眼开满桐花和怀有我情思的月子沟。然而,映入我眼帘的是无边的绿海,那条埂不知隐入了何处。
故土,牵扯我的除了父母的长眠之地,还有少时留下的欢乐和苦恼,这是我永远抹不去的记忆。重访月子沟,成为我的一个心愿。经打听才知道,自从村里通了公路,月子沟就失去了作用,少人行走,无人护理,埂上铺满杂草,已经不能称为路了。
远乡,树木杂草格外繁茂。村庄,池塘和田埂小路被严实地遮掩着,与我儿时眼中光秃秃的环境已截然不同。感叹之余,想起小时候筢柴搞草的日子,要是有这样多的树木杂草该多好啊!母亲也不至于因为灶洞里缺少柴火而揪心。
我在这一板块的绿里寻找,除了月子沟,还想找出曾经挥洒过汗水的,叫做九斗种、五升子等等的田块,已不可能找得着了。平整得一望致远的稻田里,以前的田间小路已经荡然无存,这是种田大户们的功劳。
幸运的是月子沟还在,还是一条埂,只是塌了矮了。确切地说,曾经高高的路,已经变成了一条略高于周边稻田的,布满草和灌木刺条的小田埂,并且一棵桐子树都没了。今昔截然不同的风采,让我的心从粉红美好里,瞬间,跌落在翠绿的荒芜中。
记忆里,月子沟是高高大大的。路阔足有一米,骑自行车可以让人。这不算什么,主要是在埂的两边有许多桐子树。开花季节,月子沟就成了花的长龙,引得青春年少的我们,每日里都要去桐子树下谈情谈心。月上树梢头时,我们坐在桐花下说着悄悄话,在朦胧幽静里听蛙鼓虫鸣。青春时期的浪漫,现在想起,心里还会荡漾。
桐子花不香,也少有人称赞。“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胜于老凤声”,在我的记忆里,只记得这么一句写桐子花开的。其实,桐花是很美的,一旦开放,也是如锦如霞如飘雪。它的美是静静的,是含羞带韵的。千树万树“哗”的一下燃放,那阵势也是震撼人心的。然而,桐花的存在不是为了简单的美丽,它有着更高的目的,就如大田里的油菜花、紫云英一样,它是为了人类的生存而存在。桐子树果实榨的油,是农耕时代不可或缺的,是所有木器都需要的桐油。因为这,桐子树才被村民们“手下留情”,有了一席之地。
而我对月子沟桐花的怀念,有另外一层意义。我幼时有一好友,就叫桐花。桐花与我同年,也和我一样性格安静。她因为有哮喘的毛病,不能干重活,但女红方面很优秀,纳鞋底,织线袜等,做得比其他女孩子细密,经常得到长辈们的夸奖。我喜欢看书,也喜欢做针线,自然就和她玩到了一起。
乡村四月天,最是好风景,桐花开满了月子沟。我和这人间的桐花好姐妹,只要有空就约到月子沟,坐在桐子树下,看桐子花开,谈针线,谈小说,谈未来。我人生这一段的青春岁月,算得上是无法复制的好时光。
好景不长在,好花不常开。那一年,就在月子沟的桐子花开始凋谢的时候,传来我的好友桐花去世的消息。她在夜里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去了,正如月子沟上凋谢的桐花一样,无声无息。她还不满二十岁啊!这让痛失好友的我,只要一看到桐子花开,心里就酸酸的。
重访月子沟,景非人更非。我带着淡淡的忧伤,回到我的小城,扑面而来的繁华热闹和歌舞升平的景象,把我带回的一丝不合时宜的小情绪,一下子给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