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们从丽江古城四方街、木府返回宾馆餐厅就餐,地接导游重复午餐时的话:“明天去玉龙雪山,还是那句话,有高血压、心脑血管等疾病的人不能上。建议不适合的人群改去云杉坪,那里海拔仅有3240米,是纳西族神话传说中玉龙第三国的入口处。”随后,地接提高嗓音:“在云杉坪,雄伟的玉龙雪山近在咫尺,千年冰川也清晰可见,可以领略原始森林的奇异与幽静,还能欣赏到纳西族歌舞……”
地接话没说完,身旁的女孩丢下碗筷起身走了,她的母亲紧随其后。这对母女来自与我们相邻的一座城市。此次云南之旅,旅行社为方便集合、就餐、住宿,把我们编成若干小组,俗称家庭组,这对母女与我和老伴编成了一个家庭组。
路过母女俩住的客房,里面传出女孩的声音:“妈,我不想去云杉坪,我想坐大索道,到冰川公园,到玉龙雪山主峰扇子陡景区,登那座海拔4680米的观景台。王维说,行到水穷处;我呢,攀到路穷处。来一次沉浸式体验,感受这山高风冽的寒冷空间,置身于雪域的风景间……”
我们曾与女孩的母亲交谈,这是个单亲家庭,女孩不幸罹患癌症,她的夙愿就是想看一眼玉龙雪山。
那句“攀到路穷处”,戳入我内心最柔软的部位,眼帘不由地落下一层薄雾。我与老伴竟不约而同转过身,去找地接导游。没过一会,女孩泪汪汪地打开房门,与前来的地接导游撞个满怀。地接一把逮住女孩的手,语无伦次却又坚定地说:“明天,陪你上扇子陡景区,能上多少就多少。”女孩向地接深深鞠一躬:“谢谢大哥!”
太阳升起来了,千年雪山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像一条银色的玉龙横卧在山巅,在碧蓝天幕的映衬下,作永恒的飞舞,更有一跃腾飞苍穹之势。
在大索道上部站平台,女孩一会凝视竖立的巨石上“海拔4506米”几个大红字,一会眺望高低错落、群峰排列的玉龙雪山。她握着老伴的手,不无遗憾地说:“奶奶,我真想再看看梅里雪山。”她瞥到老伴一掠而过的凄楚,旋即搂着老伴笑了,自信地说:“奶奶,我要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让他帮我去看梅里雪山,还有雪域高原上的所有雪山……”
此时地接过来,指着观景台下方说:“这片流石滩,经常出现霜冻、雪雹、强风,植被稀少。受地理环境的影响和制约,流石滩上的植物多具有速生、叶片厚、根系发达等特点,并且都是簇状匍匐在地面上。”地接指着灌木丛下一丛紫色小花,说那就是丽江风毛菊。在这片流石滩,在这个各种花草无法展现的舞台上,唯有她清傲地绽放,发出独特的光芒。她用高贵冷艳的紫色,在这萧飒的四野,冷风嗖嗖的雪山,表达着对寒风的不屑。她的每一片叶片,每一瓣花瓣,都顶着一片薄薄的雪花……
回到4506观景平台,我们又去看另一边陡峭的冰舌区,冰川流动产生强烈的断裂、刨蚀、搬运和堆积作用,使冰舌上密布裂隙和岩屑,冰川的差异消融导致表面崎岖不平,突起的冰体和裂隙交错分布,造就了美丽罕见的雪山奇景——冰塔林。
女孩一边吸着氧,一边凝望着通往海拔4680米扇子陡下,最后一座观景平台的栈道。从索道上部站的海拔4506米,通往海拔4680米最后一座观景平台,在冰川上逶迤远去,垂直高程落差也仅仅174米。栈道,拽起一双双渴望的目光,仰望这诗与远方的平台。再向上冲刺攀到路穷处,却不是人人能做得到的。这174米的高程,需要毅力与牺牲,才会拥有相遇雪山高处的温暖与喜悦。上不去,只能隔着长长的千米栈道,穿越空间遥遥对望,在目之所及的地方,与冰雪彼此沟通、问候。
地接过来说:“这里海拔高,地形和气候多变,我们得回去了。”女孩一手挽起我,一手挽起老伴,嘴里哼着电影《攀登者》的主题歌,踏上通往海拔4680米观景平台的栈道。“每一步都是信仰……她正在等我前往。”歌声激活了女孩、我与老伴身体内生命本源的能量。抵达观景平台时,女孩没有成功攀登此生最高处的兴奋,而是出奇地恬静,她拉着老伴在平台上转了一圈,轻轻地对着主峰扇子陡说:“我来了!”接着又轻轻地跺脚,她说自己是攀到路穷处,跺在此生精神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