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几十年了,经常想念儿时的田园生活。每天生活在城市里,白天和喧嚣作伴,夜晚和噪杂为伍,只在午夜过后才有静谧氤氲,可我并不喜欢这死寂一般的无声无息。
前些日子,我终于回到故乡,回到那日思夜想的故地。然而我却失望了,惆怅之感充塞心头。故乡是我的圣地,可放眼一看,那摸鱼兜虾的池塘呢?那馨香可餐的雪白的槐花呢?那供我掏鸟蛋的楝树呢?那清凉微甜的辘轳井呢?那土坯墙、麦草顶,冬暖夏凉的小屋呢?那咩咩叫的羊群和在池塘里喷鼻的水牛呢?没有了,都没有了,能让我怀旧的一切几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别墅一样的楼群、高大的收割机、不时驶过的轿车货车电动车。农村城市化了,农民过上了现代化的生活。我很高兴,可我的惆怅并不因此而消歇。
晚上和族人饮宴,听到久违的乡音,我心稍慰。由于一路劳累,我很快入睡。睡梦之中,一种声音穿耳而来,公鸡打鸣!“勾——勾——勾——呃”,近处高亢,粗犷,划破夜空;远处悠扬,清幽,袅袅飘荡。我翻身坐起,侧耳谛听那一声接一声,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动人心魄,荡涤心扉的乡村音乐。这是多么美好的音乐啊,一亮嗓便由低迅速升高,加大音量,拖长声腔,末尾一顿,收束乐段。它穿过晨岚而来,它越过稻田而来,它飘过果林而来,它飞过水库而来。啊,这儿时的声音多么熟悉,多么亲切。我曾在这鸡鸣里躺在妈妈温暖的怀抱中,我曾在这鸡鸣里呼吸爸爸带着汗味的体香,我曾在这鸡鸣里看着灶膛口的火苗舔着锅底,闻到蒸玉米面窝头和红薯的香气。鸡叫三遍,天色微明,霜华暗白,牛铃叮叮,羊群咩咩。乡音啊,乡音,这是我的家乡啊!我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唐朝诗人温庭筠的《商山早行》写“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可以说是写鸡鸣抒乡愁的绝唱。人们在乡野驿站的茅草屋醒来,在下弦月西垂时分伴着鸡鸣上路,踏上结满了白霜的板桥踽踽前行,想着“凫雁满回塘”的家乡场景,一种难言的情愫油然而生。千年以来,那穿心入怀的乡国之思瞬间涌满每个中国人的心头。
回城之后,谈起感人泪下的鸡鸣,老伴点头。不过她感慨的不是我奉为仙乐的鸡鸣,而是农村巨变,但她知道我的心思,用手机给我录下了声声鸡鸣。她竟然特意在夜半时分打开,猛一听,我激灵一下,立马从床头坐了起来。然而毕竟是录音,没有那种特定的环境和氛围。我想再过个一两年,重回一趟老家,反正孩子早就买了一辆轿车,回老家不再难以成行。
啊,夜半鸡鸣入梦来,中国人的乡音,难忘的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