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自然环境的变迁,夏天提前,刚入“立夏”,天气便热起来,“初伏”未进,就阴雨不断,湿热难耐,只好减少外出,躲在空调房中,翻出古旧书来,看到《红楼梦》开篇就写夏日,引发兴致。
古人云:“人生难得秋前雨,乞我虚堂自在眠。”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就写夏天,写夏日小憩。书言姑苏阊门十里街仁清巷,有个“葫芦庙”,庙旁住一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手倦抛书,伏几盹睡,不觉朦胧中”,见一僧一道,携一鲜明美玉,篆刻着“通灵宝玉”,说要带它了结一段风流公案。士隐随至“太虚幻境”牌坊前,两边有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士隐意欲跟僧道入内,“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看时,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原是一梦。由此,梦与现实,在炎炎夏日有了交会,便敷衍出长长的“梦”故事。
《四时读书歌》有云:“夏日炎炎正好眠。”炎夏小憩历来为闲阔者享有,“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绿竹挂衣凉处歇,清风展簟困时眠。”对出苦力的劳动者则不行,“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在贾府,主子与奴才的夏憩显见不同。
红楼梦第三十四回写道:“谁知目今盛暑之际,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之时,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声。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过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到他们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知道凤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的上房里。只见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众所周知,炎夏小憩都讨厌人来搅扰,而贾宝玉这个“无事忙”,却到处跑,恰如薛宝钗抱怨的,“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宝玉见王夫人午睡,便与金钏瞎闹,“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接着把她撵了出去。之后,金钏儿投井而死,肇因于此。宝玉“自己没趣,忙进大观园来。只见赤日当空,树阴匝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忽听蔷薇架后有人哭泣,初以为是痴丫头学黛玉葬花,细看才知道女孩子在地上画了一个“蔷”字,“心里不知道怎样的煎熬呢!”忽然一阵凉风吹过,下起雨来,宝玉叫那女孩避雨,不觉自身都湿了。醒悟过来,跑回怡红院,叫门不应,待到门开,宝玉一脚踢过去,把开门的袭人肋下踢青了碗大的一块。短短的午憩,惹出许多事来。真是富贵闲人无事忙,忙出诸多烦恼来。书中的叙述耐人寻味。
《红楼梦》开篇借僧道对话,“勾出多少风流冤家都要下凡,造历幻缘”。炎炎夏日自然应有浪漫少男少女真情流露。第三十六回中写道,一日午间,薛姨妈等人在王夫人处吃毕西瓜,各自散去,“宝钗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意欲寻宝玉说话儿,以解午倦。不想步入院来,鸦雀无闻,一并连两只仙鹤在芭蕉下都睡着了。宝钗便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转过十锦槅子,来至宝玉的房内。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针线,旁边放着一柄白犀麈。”宝钗瞧他手里的针线,原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那个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得拿起针来,替他代刺。”这里的“不留心”“不由得”,发生在平日凡事很注意的宝钗身上实在罕见,凸显这位端庄姑娘也有心神恍惚的时候,行文的象征意味非常明显。
此时的宝玉尚在梦中,也许是梦到三十二回中,当史湘云劝贾宝玉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时,宝玉气恼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不然,我早和他生分了。”恰被林黛玉在门外听到,不觉又惊又喜,又悲又叹。喜者,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之后,宝玉黛玉二人在大毒日头底下,怔了半天,说了些“你放心”“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之类的心里话,真正达到心灵相通,彻底明白对方的情意。“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木石姻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着笔不多,恰如点睛。
《红楼梦》中夏日小憩,有酣眠,有美梦,更有痴情与相知,作者把一腔纯情都赋予了炎炎夏日,也把悲情、悲剧结局蛰伏于大雪纷飞的严冬,读至全书结尾顿生一丝寒意。这就是经典古籍的魅力和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