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十岁,虎头虎脑,身体壮实如牛,他好像是个“做田料”,特别喜欢农耕。看我干活,看得“走火入魔”;见我种瓜,结出许多大家伙,他“也傍桑阴学种瓜”。
一天放学回家,他扛出钉耙,我躲在牛舍墙角偷窥,看他搞什么名堂。只见他在荒冈上哼哼哈哈地举起钉耙开荒,开一个圆形地块,打碎土,壅成一个土墩墩,在土墩墩中央刨个小坑。后来几天,他发动几个土娃每天撅屁股对里面屙屎撒尿,当做底肥。有一天,他在我装种子的两个布袋里,取出南瓜籽和冬瓜籽。我没阻拦,爱劳动这是好事,将来当个新型农民也不错。他把种子种下去之后,一日三望,扒心扒肺地盼瓜苗出土。多日不见动静,他悄悄去了我的瓜地,发现我的瓜秧不但生出来了,而且摇曳多姿,蓬勃兴旺。
没想到他居然当“小偷”,偷我的瓜秧,南瓜、冬瓜各挖六株。我火冲天灵盖,因为我的瓜秧都是每埯间苗后留下来的一棵独苗,“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训他,他如实告诉我他的种瓜经过和后来惨状。他在堆积的粪便上盖了一层薄土,然后直接将南瓜籽和冬瓜籽插在上面。当发现我的瓜秧已经长得像模像样,而他的瓜墩还是“黄土高坡”时,他急了,忍着脏扒开土,取出几颗一捻,皆成膛土。我还要凶他,他奶奶为他“挡驾”,而且表扬他爱学习,爱劳动,爱实践。她帮孙子分析失败原因:“瓜籽不能直接插在屎上,因为屎发酵烧劲大,瓜籽被烧烂了。”孙子抓耳挠腮,后悔醒悟。
孙子移栽的瓜秧成活率超棒,百分之百,长势也好。他好像在暗暗较劲,迫使我到时刮目相看,并为当初发火后悔。
孙子对瓜秧用心至极,天天浇水,间或施肥。他把瓜秧惯成妙龄少女一样的娇嫩,茎叶鲜妍,油绿可人。几十天过后,孙子的瓜秧攀藤开花打纽了,他怀有来日可期的冲动,常常挂在嘴上炫耀。我也看过,长势确实喜人,一朵朵南瓜花、冬瓜花,宛若一把把娇黄的小喇叭;嫩嫩、粉粉的花蕊,散发着淡淡、脉脉的清香,勾引蜂蝶无限情。南瓜纽圆滚滚光滑滑的,冬瓜纽瘦筋筋毛茸茸的。他经常领着土娃参观,陶醉在夸赞之中。他还允诺,吃瓜时有他们份,目的就是诱惑土娃们在他的小粪窖里继续积肥。肥水不流外人田,土娃们也乐意奉献。
一夜春雨过后,孙子从瓜墩回来,一脸颓丧。我发现不对劲,问他,他眼里噙着泪,不答,问急了,只说一个“瓜”字。我与他奶奶知道原因了,去瓜墩看,一个个肥嘟嘟、水灵灵的瓜纽与瓜蒂齐刷刷分开,凄然躺在瓜茎、瓜叶旁。
孙子凄惨地说:“经常给瓜上粪,好好地怎么说掉就掉了呢?”他胡猜可能是哪个促狭鬼使的坏。奶奶教训他,不许随便冤枉人,还用农谚帮他解症结:“是瓜不用屎来浇。所有的瓜,在打纽时,最忌追肥,一追就把瓜纽冲掉了。”他瞪大眼睛,一副惊诧和无奈的表情。
第二年春,有了前车之鉴,孙子在瓜墩里施足了凼肥,上面覆了一层厚土,然后将南瓜籽和冬瓜籽插在土上。这回,瓜秧出土顺利,像一个个小天使,水汪汪的绿,水灵灵的嫩。打纽时,他忍着不追肥。一段时间,连绵春雨淅淅沥沥,每一滴都敲在孙子的心上,他惴惴不安地盯着看,生怕祸不单行。终于,出现了好景况:胎花像婴儿脐带一样自然脱落,瓜纽湿湿漉漉、结结实实地长在瓜藤上。雨停后,瓜纽也没掉,而且越长越大,他暗自庆幸。
孙子还从我那里学来经验,对瓜们实施“计划生育”,剪掉支支蔓蔓,只留对称的两条藤,结两个大大的瓜,不许超生滥生瘦筋筋的老鼠蛋。
瓜熟了。南瓜由青变黄,像一座座磨盘摆在重重叠叠的绿叶中;冬瓜由藏青变成淡青,表皮上了一层薄粉,宛若一尊尊碌碡横在稀稀疏疏的茎叶间。
孙子这回骄傲了,那模样,好像自己是耕种五谷的小神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