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田晓华的诗歌写作,梁小斌在给他的诗集《左腿是长诗,右腿是短诗》(团结出版社2020年10月出版)写的序言里已经做了全面、智慧的总结,具体在于一个字“媚”,一个理应有着生命尊严感的人对于“媚”的态度上。田晓华拒绝媚。这个媚,是媚俗的媚,是跟风的媚,是讨好的媚。这在田晓华笔下基本看不到,你看到的是一个坦诚的人,一个医生,一个一丝不苟地探问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人。因此梁小斌称呼田晓华是“刻骨诗人”,我认为田晓华是担得起这个称呼的,这也是我尊敬他的一个很根本的原因。
从这个立场和尺度来把握、看待田晓华的诗歌,就好办了。我有时候也会感叹,骨科医生田晓华为什么会去写诗,而且那么执着,用“不顾一切”的狂热来形容,好像也并不为过。从他的写作内容来看,很大一部分和他的职业,也就是一名骨科医生有关。因此,他的题材畛域,就显出了与很多诗人不同的地方来。也只有在田晓华古怪的眼中,他在审视自己的时候,才会认真写下“和谐”二字,并看到自己“左腿是长诗,右腿是短诗”的形象出来。这是一般人所看不见的。做医生做久了,作品很自然就与病人有关,尤其,当田晓华因为自己经历了一场猝不及防的疾病的打击,他的体会更深刻了。于是,在他的笔下,某种悲天悯人的医生与病人一而二、二而一的粘合就出来了,这也许和庄子的梦蝶,也即一场梦醒来,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蝶的同一性感受,有得一比。在这种同一性当中,田晓华通过诗歌来勘探这个世界,比如他会觉得我们的城市不过是“开发新垃圾覆盖旧垃圾”(《折叠》),会凝视“经过或路过”的一扇扇门(《门》),会洞察到“根基里的寂静不停地晃动”(《失眠》),会在读自己脑部的核磁共振片子之后,发出“那是上帝之光,冷静的存在”的感叹(《我读我的脑部核磁共振片子》)。这首诗当中的体验可以说是非常独有的,一个医生、一个患者、一个诗人,在瞬间彼此“坐忘”。也许到了这里才可以很好地回答,骨科医生田晓华究竟为什么去写诗,我以为,在于他的个体生命历练,感悟出了普遍的“患者意识”。我们都是各个不同的患者,病症、病灶各个不同而已。田晓华在用诗歌治疗他自己的隐疾。
但是这个世界上,太多人的对于自己的疾病尤其是“文化”的疾病,视而不见,甚至掩耳盗铃地故意掩饰。如果你去告诉他,他也许轻则充耳不闻、重则和你从此反目成仇。田晓华的写作及其意义,我想也许就在这里。他通过诗歌,无所畏惧地面对着这个世界敞开,语气舒缓、语调平和,执着地和你说出他的心里话,包括曾经在青年时期羞于说出口的心里话,都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现在的他是“十分在意我是不是诗意地生活”。从这一点延伸,我想我有理由特别喜欢诗集当中的这么一首诗:《我喜欢花两个小时独自享用中华绒螯蟹》,语气不徐不疾,情绪隐藏在叙述当中,真是“不知不觉”就让人跟着他享受了一份独有的精神美味,老气十足。这种“老”,是一份透彻,是中国古代文人传统当中的“人书俱老”。“人诗俱老”的“老”,真是“甚好啊,甚好!”
其他如收在集子最后面的两组诗,《马达加斯加34号公路》和《在虚空内啁啾》,也非常醇厚。至于他的诗歌当中表现在语言技巧把握上的,一些从所谓的名诗人、大诗人的标准来说的不足或者说欠缺,在诚实得近乎执拗的田晓华面前,这些小瑕疵就不说了,也没有说的必要。只要诗意融入了写作时的田晓华,给他带来满足和快乐,我想,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