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初春的一天,一辆绿皮火车,把我们萧县的50个新兵,从萧县站拉到了徐州站,然后转乘陇海线,又把我们拉到了新沂站。我们从这里下车,一辆军用敞篷汽车把我们连夜拉到了军营所在地——淮阴小王营。
到了军营,已是后半夜光景,我们在一个院子内下了车,被带兵的人把我们领到了一排平房内,叫我们赶快睡觉。平房内靠西墙的地方,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我们进屋时,那厚厚的稻草上已经睡了一些从其他地方接来的新兵,他们或坐或睡,在那儿兴奋得叽叽喳喳说话。我把新发的黄色被单铺在稻草上,用棉裤做枕头,刚躺下,身旁的一位新战士捅捅我裹在身上的黄军被问我:“你是哪里人?”
“安徽萧县。”
“我是浙江义乌。”他说,“我叫万祖堆。”
就这样挨边睡着,我们俩一直睡了一个月,在那里度过了令人难忘的新兵集训生活。
万祖堆个头比我稍微高一些,也稍微胖一些,白净的脸膛上,始终对我报以真诚的微笑,我们以不同的家乡话,叙说着各自家乡和家庭的一些情况,尽管我们新兵不是一个班,但是我们依然相处得如同亲兄弟一般,无话不谈,训练之余,形影不离。
一个月的时间瞬间结束。军务股来几个军官开始分兵。我被分到了团司令部警卫排,而他则被分到了基层连队。他知道司令部就在新兵集训队附近,却不知道他所去的连队在什么地方,担心我们离得太远了,以后见不到面了,于是他把我叫到一旁,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着说:“咱俩以后还能见到面了吗?呜呜。”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连队到底在哪里,距离司令部有多远,想想这一个月的交情,也是难舍难分,也跟着他哽咽了起来。
他们连前来领新兵的人,催他快快上车。这时他哭得更凶了,边哭便从他的黄书包里,掏出一双黑帮白底的新布鞋,硬塞给我要我拿着,说是别的东西没有,这个你收下留作纪念吧!盛情难却,我只有收下。
事后我有点后悔。因为,像这样的“千层底”鞋子,一般都是未婚妻作为信物送给未婚夫的,我怎么能要呢?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再也和他联系不上了(不知道他是哪个连队)。据说他所在的连队,远离团部,营房在一个偏远的县域内,他也没有机会到团部来。我当时想,见到他,一定把那双新鞋子还给他。
遗憾的是,直到我退伍回乡也没见到过他,那双“千层底”始终没舍得穿,被我带到了地方所工作的单位,像宝贝似的一直珍藏着。
时光的隧道穿透了四十多年,网络开始普及流行。我参加了我们团部驾驶班的战友群,凑巧群主也是义乌人,我通过他果然打听到了万祖堆的电话号码。他也有了微信,我们很快加了微信,取得了联系。也许是他打字不利索,或许是想见见老战友的面容,聊天时总是以视频方式进行,想想当年还不到20岁的年轻小伙子,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两鬓斑白,老态龙钟的样子,双双不免流露出淡淡的伤感来。
一次聊天时,我提到了那双“千层底”,问他是不是你未婚妻送给你的?他说,不是的,那时我还没谈对象,农村人,家里穷,谁给你谈对象呢?我验上兵以后,那双新鞋是我母亲几夜没睡好觉赶做出来的,是我妈给我做的。
他的这番话,说得轻松愉快,但是我听到后却是另一番滋味在心头。孩子当兵走了,几年不会回来,作为母亲,送给儿子一双亲手制作的新鞋子,那意思分明是不要让儿子忘记了家乡,忘记了娘啊。也许老人家还有另一层含义,让自己的儿子在部队,穿上这双鞋子,保家卫国的决心更大,责任心更强吧?
遗憾的是,我的好战友万祖堆当年送给我的那双母亲做的新鞋子,几经搬家究竟被遗忘在了哪个角落,怎么也找不到了。但是不管怎样,这件事让我永远记住了我和好战友万祖堆之间的纯真友谊。
这个月底,我要去宁波参加当年司令部驾驶班战友聚会,如果情况允许,我一定要拐到义乌,去见一见四十多年没见面的好战友万祖堆,以叙说我们之间兄弟般的深厚情谊。
但愿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