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上海人民出版社今年年初出版的《周作人集外文》(1904~1945),其中《青灯小抄》一文深得我心。知堂写道:以买烟钱买书,在灯右观之,也是很有意思的事,偶有感随时写下,还是向来的旧习惯。有这习惯的爱书人不少,《周作人集外文》的编者之一赵国忠先生就是如此。手头这本《故书琐话》就是证据,只不过他买的、读的多是故书。
赵国忠是一个爱书者,也是京城民间藏书家之一。负手对冷摊,奔走京城古旧书市,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故书。“坐在台灯下,拂去书刊上的尘土,再抚平折页,然后沏上一杯茶,点燃一支烟,优哉游哉地翻阅了起来”,与知堂之风无二。此境乃是对爱书者辛劳的最好酬谢。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赵国忠利用业余时间逛旧书店,偶有所获,欣然忘归,“简直成了旧书店的常客”。那是旧书店最后的美好时光,出入其中,也成就了他京城旧书界“铁三角”的名号。
收藏故书,仅有财力还不行,须得有学识。学识哪里来,不外乎多逛、多看、多问。“进旧书店,即使不买书,找那些老店员聊一聊,实在也是一大乐事。”这是长学识的一条路子。逛书店要有闲,守冷摊更要耐闲。闲人相遇生出无限情意。在熙熙攘攘皆为利的当下,这份闲情已无处觅踪,难怪他在书中多次感慨书市冷清、盛况不再。他究竟是经历过。作为读者的我们,只能从他的文字记录中感知一二。“等铁门一开,众人狂奔乱挤,奋勇争先”,这不是挤火车,而是“直奔旧书架,每人先抢走几十本旧书飞快挑选”。这是当年海王村古旧书市的景象,只存记忆中了。
多年浸淫古书市场,炼就了赵国忠的淘书眼光。1996年仅费两元购得《锦帆集》的初版本。甚至他能在谢其章之后捡漏,于隆福寺旧书店落满灰尘的书堆里翻拣得一套《春明画报》。在《<春明画报>谈屑》中写道:“谢兄藏量甚丰,眼界又高,何等精明,只是百密一疏,漏掉了这套《春明画报》,倒给我提供了一次在他面前借此炫耀的机会。”骄傲自得之情溢于文字之外。
“貌似闲花野草的旧书里摇曳着迷人心魄的风姿”(谢其章语)。有了千余册古旧书做底子,赵国忠走出了一个非现代文学专家学者的研究之路:立足古旧书、研究小问题、探寻集外文、丰满旧文坛。他的这些研究,多是专业研究者不愿研究或研究不得的。沉浸其中,自得其乐,甘苦在心头,偶有发现便愉悦至极。从购得的《益世报·文学周刊》上,发现两首《林徽因文集》漏收的诗作。在《中华副刊》上发现知堂的一篇集外文,已收入今年出版的他和陈子善编的《周作人集外文》中。可见这种研究是十分有意义的。当然,意外发现的愉悦背后又有多少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自嘲:又是翻检资料,又是查考出处,折腾来折腾去,为的却是一册未能出版的作品,恐怕只有我这样无聊的人才干这事,我是不是闲得有些寂寞了。确实,现在消遣方式那么多,不是闲得有些寂寞,谁会埋首故纸堆,写这些“吃力不讨好”的闲文章。
从爱书藏书,到写书编书,一本本淘回来的故书,浸透了爱书人的痴迷、藏书人的辛苦。写出来的文章,自然平实而有情味。这闲情生发于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