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记——
大学期间,一位教当代文学的诗人老师曾经鄙视一班同学读不懂梁小斌老师的《独自成俑》,继而让我们反思:到底是诗歌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还是我们离诗歌越来越远了?好巧不巧,正在热映的影片《长安三万里》起码让我们重新温习了《将进酒》,在当下询唤一个诗词里走出来的国民的游思。这次走进古井贡酒年份原浆古20冠名的《徽派》栏目的,是中国作协会员,安徽省文学艺术院签约作家,首届屈原诗歌奖得主,著有诗集《不恨集》、《与药书》的著名诗人宇轩。而宇轩的另一个身份,是肥东县杨店乡一个普通的乡村医生。
安徽省作协秘书长、著名诗人李云这样评价宇轩:他是中国的勃莱,其诗沉静多姿如巢湖之水荡漾且滟潋。
很明显的一点是,宇轩的故事,听起来就在展示诗歌与生活的距离与接口,词语与尘烟各自的浅显与深邃。我们驱车一个小时从合肥市区到了杨店乡,中大街、南大街,几条交错的路,过于不起眼的卫生室,宇轩腼腆地介绍,来看病的乡老基本走得差不多了,老人们的早晨总是来得更早。四里八村乡亲们眼里的宇轩依然还是那个宇轩,虽然知道那个“送药的人”(宇轩的微信名),居然还是一个“写诗的人”,但一切并没有什么根本变化。耳背的老人,依然听不清体检的时间,遛弯的大妈问他要不要带俩桃回去吃……在非常文艺的采访里,宇轩经常谈到童年和母亲的离世,他虽然愿意换一个远方,以旁观者的姿态反观那个在家乡肥东的诗人和村医,但他不觉得故乡的小或者旧是一种局限,甚至那可能是他实现诗意的“抵达之谜”,因为写了这么久之后,挣了一点钱之后,开了一些眼界之后,有了一些名之后,更明晰了见自己之后,他意识到,那个草木深的旧故里,那些自己匍匐出来的印记,才是自己最大的财富。就像他在诗里写的:“世世代代,土地教诲我们要给予。还不够,还要加上宽恕与接纳。”
忙完一天,他会坐下来画油画,坐下来阅读,坐下来创作,最近他在读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的《弓与琴》,他不讳言,想留下一些文字,他想“在这里世界,在这里故乡”,他认为:我们只有回家这一条路可走。你很难肯定地说,他是在送药的时候,在徜徉荷塘的时候,还是真正在写诗的时候,想明白这些事情的。但当“送药的人”和“写诗的人”重叠在一起,这一刻起码证明,诗歌离我们并不远。
对话——
诗与时代,是一种鞭策的关系
徽派:宇轩老师,您的一个很重要的身份是诗人,我个人觉得,称呼一个人为诗人,比简单称呼一个人是作家,可能还要高阶一点。您自己怎么看待诗歌以及诗人这个身份?
宇轩:诗,我们常说它是文学王冠。在我看来,不必把诗人拔得很高,也不必把作家贬得很低。我觉得它们都是一种文学上的命名。我个人感觉,一个好的诗人,他是可以写各种题材,包括散文;一个成熟的诗人,我觉得他只要往回走一步,他可以写出很好的小说。
徽派:那作为一个写作者,一个诗人,您在创作的时候,身上有没有一种使命感?
宇轩:我觉得随着写作时间的拉长,会慢慢感觉有这样一种自觉性,早期写作是没有这种使命感的。我觉得写作就是自我的一种审视,自我与时代的这样一种关系的平衡,开始并没有什么责任感、使命感。但是随着你写作时间的这种长度和深度的叠加,你会发现,语言会引导你,走向一种精神上的高度,我不知道这种高度是不是您所说的这种使命和担当。
徽派:就是对自己有了一种要求。
宇轩:正如我们最初写作一样,一首诗写出来以后,觉得“写完了,就这样”,但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就是说你一首诗写完以后,你再放一段时间,还可以继续去修改它,完善它,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诗的完成度。他需要时间,需要读者,来使这首诗更完整。那么就你所说的这种诗人的责任、担当或者使命,我觉得,诗与时代,是有一种鞭策的关系,我觉得一个好的诗人,他的诗歌一定是这个时代的良心。
徽派:那这种自觉或者是一些新的认识,跟您之前获得了一些重要的国内诗歌奖,包括屈原诗歌奖是否有一定的关系?这种肯定,对于您的写作也是一种鞭策吗?
宇轩:诗歌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理解,或者是鼓励,或者是肯定,我觉得对自己而言当然是比较欣慰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获奖和写作没有太多的关系,写作是一个非常私人化的事业。那么获奖,我觉得只是对你写作这个阶段的一个肯定,但是与你在写作这条道路上能走多远多长,没有什么关系。
徽派:您刚才说奖金也是挺丰厚的。
宇轩:我参加过很多诗歌比赛,(当时)唯一的目的就是拿到奖金。那几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包括西藏、终南山、西安,游历过很多地方,完全都是来自于稿费,回馈于文学的这种游历。
徽派:但它会不会,就像刚才我们聊天的时候您说的——给你一个预警,一个警示?
宇轩:对。偶尔获一个文学奖,或者是获一个大赛的这种等级奖,我觉得,你要及时的警惕。一个经常参加大赛的诗人,绝对不是一个好诗人。
缪斯在侧,更要匍匐大地的真实
徽派:因为您还有一个身份是村医,我们来的路上,基本上街上的人都认识您是吧?您觉得作为一个写作者,常年生活在这样一个小地方,会不会成为你创作的一个局限呢?
宇轩:这个是肯定没有的,我一直觉得,我创作上面的这种营养,完全是这一块土地给予我的,是这一块土地上的人民给予我的。我之前读过刘亮程老师的书,他在书中写他的一个老乡去北京旅游,旅游回来以后,乡亲们问他,你到北京去见到了什么好玩好吃的,或者是其它一些,这个老乡说北京什么都好,就是太偏远了。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说一个人把自我放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我觉得,这个世界的中心就在这个地方,所以我在诗里也这样阐述过,我的观点就是——在这里世界,在这里故乡。我觉得语言也在不断地教会我,警惕我,或者是提醒我,就是一首诗,你最终要完成的是让它出得去,也要让你的语言回得来。这种诗意上的完成,和我在这种现实当中的完成,我觉得,它们是殊途同归的。
徽派:平常您作为一个乡村医生,也是在基层,还是很忙的,这个工作和你创作之间,我觉得肯定还是会有冲突。
宇轩:有很多的冲突,但是时间一长,就是说,人生最大的技巧就是平衡。如何缓解时间上的矛盾,我有自己的经验,就是像屠夫一样把时间割锯成一块一块,比如说上午就是坐诊、看病、随访。下午,就是走村串户去了解病人们的情况,那么中午这一段时间,我可以用来读书。然后晚上,就是完全自由的时间。所以每次下班以后,我的手机就是静音的,这段时间留给自己,所以我的大部分诗,都是在夜间或者是凌晨写的。
徽派:能够理解成,其实是需要这种灵感,需要缪斯女神的光顾吧?
宇轩:我们常说灵感。灵感,我觉得是基于经验的这种基础之上,很多好的句子,或者是好的细节,它在你脑海一闪而过,的确是需要你随时随地把它记录下来。但是我觉得更多的是基于这种现实的状况,或者是精神上的游思,然后长期的对于自我的这种反馈,所以我觉得写诗既有火花一闪的这种瞬间,也有着长期的匍匐在大地上的真实的烙印和经验。
来过活过,只有回家一条路可走
徽派:因为您也是安徽文学院的签约作家嘛,也有创作任务,您会不会也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对自己有什么样的一个期待?
宇轩:通过这些年的写作,我觉得非常感谢安徽省作协和安徽省文学艺术院,他们能够注意到你在写作上的这种勤奋,或者是扎根基层的这种写作态度,然后他们给到你一些资源,帮助你去开眼界,拓心胸,看世界,见自己。我觉得通过这几年的眼界开阔,确是把自己的写作(拓展)到了以前没有涉及到的宽度,让我有了突破自我的这种可能。写作任务对我来说是没有压力的,我觉得,写作这么多年,发表不是最终目的,最终它是要把我与我的平衡,很好地交给这个时代。因为人就是火花一闪,来到这个世界,我觉得我来一趟,需要留下一点文字,来证明我活过,来过。
徽派:接下来的创作计划是什么?
宇轩:去年8月6号,我母亲去世以后,我在写作上又有了一个新的规划,我在离家二百多公里的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找了一处老宅子,一百多年的老房子,白墙黑瓦、马头墙,旁边就是非常清澈的溪水,我觉得我在闲暇时间能够在那样一个地方读书或者写作,再回望杨店乡这样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我是一个旁观者,站在一个是现在的时间,也是一个未来的时间,去审视曾经的自己。我觉得站在另一个位置,可以把自己看得更清楚。站在那样一个位置的时候,我在回想我和我和母亲20多年在一起生活的这种经历,接下来我想写一本书,献给母亲的书。前几天和朋友们去浙江时写过几首短诗,在组诗的最后一行,我写下这样一句话——我们只有回家这一条路可走。所以我准备写一本书,名字就叫,《我们只有回家这一条路可走》,献给母亲。
大皖新闻记者蒋楠楠 摄影报道
编辑 徐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