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泽泉: 哥哥的高考

©原创 凌泽泉 2020-07-06 17:25

每年高考期间,我们都不愿提“高考”这两个字眼,因为这是哥哥心头最大的痛。

早年,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先在大队里任大队长,由于工作出色,提拔到公社工作,后调县里。随着工作环境的改变,父亲越来越感到没有文化的可怕。由于不识字,每回开会他只有用心来记,工作上倍感吃力的他,终于趁分田到户之际,辞职回家。

父亲一直敬重读书人,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成为睁眼瞎,即便是动乱年代,他也严格教育孩子不要荒废学业。哥哥是那种爱学习的人,小学时便初露锋芒,读初中和高中时,用今天的话说他就是“学霸”。从小学到高中,他年年都捧回三好学生奖状,可叹的是当时没有恢复高考,高中毕业后,他只得回到乡下,过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

这一干就是好几年。1977年恢复高考,当时家中连收音机都没有,他压根儿不知道恢复高考的事儿,别人走进了考场,他却在农田里忙碌。1978年高考,他还是不知道。直到1979年春节,从几十里外赶来拜年的表弟说起恢复高考的事,他才第一次知道,这一年他去公社报了名。作为长子,使牛耕田的农活全包在他身上,别人坐在教室里复习备考,他却整天在地里忙,只有到了晚上,他才有时间翻看前几年的数理化课本。最令他头疼的是当时考时政,家中既没广播又看不上报纸,更没钱买学习资料,考试时,时政题他只好放弃作答。8月初的一天,公社文教干事派人来通知,要他第二天去县城参加体检。当时全公社分数达线的共有三人,哥哥排名第二。体检结果一切正常的他,归来已是傍晚。用文教干事的话说,下一步就是在家等录取通知书了。

眼看到了8月底,哥哥还是未接到录取通知书。这里要解释一下,当时信件都是由邮递员送到大队部,我们村的大队部,设在离我家三四华里外的油厂。转眼到了9月开学季,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相继开了学,可就是等不来那一纸通知书。父亲去油厂问过几回,当年大队部没人值班,更没人负责收发邮件。报刊信件一到,随便扔到油厂的桌上,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夹放录取通知书呢。同去体检的另两人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考分位于第二的哥哥,却一直没有收到。

眼看自己分数达线体检正常却不见录取通知书,哥哥心灰意冷,之后就没再走进考场。

隔着多年的时光,回望1979年哥哥的那次高考,全公社排名第三比他低十几分的那个人都被录取,哥哥也应该被录取。哥哥为啥未收到录取通知书,至今仍是一个谜。

邻居们一说起我的哥哥,至今仍为他惋惜。哥哥这大半辈子一直活在未能上大学的阴影里,心里装着苦的他,自此变得沉默寡言。两鬓已经挂霜的哥哥,几十年来的沧桑,换来的仅是他人的一声长长叹息。

真得感谢时代的巨大进步,如今通信非常快捷便利。去年,我参与了孩子高考成绩查询、志愿填报、录取结果查询,面对如愿以偿考上985高校的孩子,我说起了当年我哥未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往事,孩子认为是天方夜谭。我说,上辈人因通讯不畅造成了诸多不幸,如今,你们生活在这个信息化社会,当好好珍惜这个大好年代。

像哥哥这样被耽误了的人,生命如若往后推迟一二十年,或许会有另一番精彩人生。前几天,在微信群里,看到哥哥发的新房安置证,方知房子拆迁四五年的他,终于分到了位于城北的新房。等待分房的这几年,他一家住过桥北、桥南、城东,搬一回家就要扔下一些从乡下带来的东西,一路走一路扔,他的家什里已很难觅到往昔的气息。及至城镇化的今天,哥哥才洗去腿上的泥巴,住进了城里的楼房。我对他说,把新房装得气派一些,余生当好好享受一番。

写得一手好字的哥哥爱好书法,我准备送他一套文房四宝,让他在酷爱的方块汉字里忘却过去,体味文字的优美和生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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