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法院报》6月19日头版头条报道 杭州亚运公园，芳草碧连天。5月9日9时，钱文鑫站在空旷的公园一隅，盯着手机屏幕，看到华盛控股复牌后开盘飘红，不禁潸然泪下……
一家“新三板”挂牌公司涅槃重生，一名博士走出创业困境，证明法治就是最好的营商环境。
创新创业先锋深陷“滑铁卢”
今年38岁的钱文鑫是浙江大学管理学院博士毕业生，曾先后荣获浙江大学学生创新创业先锋和中国教师发展基金会颁发的创新创业英才奖等荣誉。
“在读博士研究生期间，我在证券市场上赚到第一桶金后，立志于运用所学的知识和理论，通过技术创新带动组织管理和资本创新，为推动中国科研进步作出贡献。”钱文鑫说。2015年，他搜索遍中国股市，在“新三板”上发现位于安徽省天长市的华盛科技控股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盛控股），是证券市场上唯一一家从事研发、生产、销售实验室成套装备和提供实验室规划设计、工程、装修装饰等服务的高新技术企业。2014年挂牌首年，公司营业收入达1.14亿元，净利润1100万余元。
“我毫不犹豫买了华盛控股股票410万股，成为这家公司的第三大股东。”钱文鑫满怀创业激情。华盛控股原来是一家“夫妻店”，仅有盛义良、董秀华夫妻两名股东，挂牌后股东开始暴增，最高峰时达648名，最高股价为每股20元。
2015年起，华盛控股开始走下坡路，连续3年亏损。由于巨额债务逾期无法偿还，2017年3月，公司创始人盛义良1700万股质押的股权被法院公开拍卖。钱文鑫认为华盛控股的市场口碑、品牌都不错，便以自己与“海归”黄景锟合伙成立的上海璞心资产管理中心出资1360万元，拍下了盛义良的1700万股股权，上海璞心资产管理中心成为华盛控股的实际控制人。盛义良持有的股权连续被司法拍卖后，辞去了董事长职务。董事会选举钱文鑫为第三届董事会董事长。
已在天长安家育子的钱文鑫正想按照现代企业的管理制度大干一番之时，抱着“锅是我的，你可以盛饭，不能端锅”思维的盛义良竟然组织人员将钱文鑫等高管赶出公司，强行控制财务系统，私自将公司工商信息中的法定代表人变更成自己。公司发生关联交易、为他人贷款提供连带责任担保、基本账户被司法冻结等重大事项，也不按规定履行相关审议程序和信息披露义务。中国证监会安徽监管局向华盛控股发来行政监管措施决定书，让众多投资者目瞪口呆。直到盛义良与他人合谋以华盛电子公司名义对外招标华盛控股建设的电商大楼，骗取11家公司投标保证金407万余元，用于偿还个人债务等，东窗事发，于2020年1月2日被刑事拘留，后被法院以合同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钱文鑫等董事会成员才重新接管公司。
此时，华盛控股股价早已一落千丈，沦为仙股。股票交易从2020年5月7日起被实行风险警示，公司证券简称也变为“ST华盛控”。盛义良经营华盛控股期间，高利借贷用于基础建设，盲目扩张，负债累累，数十位债权人通过诉讼方式追讨债务，银行账户、公司资产等被依法冻结、查封，生产经营全面瘫痪。债权人要求拍卖华盛控股的资产，兑现欠款。被拖欠多年工资、社保费用的员工四处信访。
“市委市政府关注华盛重视华盛，千方百计解决华盛的具体问题，积极引导华盛控股通过破产重整程序走出困境。”天长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吴国敏说。
“华盛控股在10多年的经营过程中，积累了大量合同业绩和工程经验，作为一家‘新三板’挂牌公司，具有一定的品牌价值，如果进行破产清算，企业就彻底垮了。通过破产重整把企业搞活，成为市委市政府和法院的共识。”天长市人民法院院长侯金鹏说，“接访过程中，我也发现钱文鑫虽不善于表达，但却是一位实干青年。”
华盛控股被盛义良强行控制时期，钱文鑫和黄景锟注册成立杭州共享实验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研发的智能化实验室产品“花生盒”，有效提升了实验室工作效率。
为了识别华盛控股是否具备重整价值及重整可行性，提高重整成功率以及重整程序的质量，并尽早地开展企业拯救，2021年4月22日，根据华盛控股申请，天长法院决定对华盛控股进行预重整。
“这是我们院办理的首例‘新三板’挂牌企业破产案，要求合议庭公正与效率一起抓。”天长法院副院长董茂军说，合议庭专门督促担任华盛控股预重整临时管理人的北京德恒（合肥）律师事务所，将破产重整的债权审核、资产审计评估、重整计划制定和表决等耗时耗力的工作提前至预重整程序中完成，并将债权人在预表决投票中的表决效力代入正式重整阶段，降低重整程序的时间成本和管理成本，为后续重整程序做足准备。
预重整计划草案获得债权人表决通过后，华盛控股向天长法院提出重整申请。2022年1月4日，该院裁定受理华盛控股的重整申请，指定预重整临时管理人继续担任重整管理人。次日起，华盛控股股票停牌。
创新自救式重整方案
“华盛控股负债总额为2.8亿余元，120多个债权人，债权债务关系复杂，经评估资产总额为1.6亿余元，而其拥有的无形资产无法变现，实验室行业专业性强，短期内难以找到合适的重整投资人。”管理人在为华盛控股设计破产重整方案时面临诸多现实难题。
“既然外部引入投资难，可以考虑挖掘内部潜力。”审判长刘绪凯和合议庭成员经过多日研究资料，几次实地走访，多次与主要债权人沟通联系，了解到几个大额债权人有资金、也有实力，提出一个新的重整思路：采取“以股抵债与现金清偿相结合”“债务和资产同步剥离”的重整模式。引入债权人作为重整投资人，既有着天然的利益驱动，也具备实际操作的可行性。同时，通过债权人自救式重整，将华盛控股的重整溢价和收益保留在债权人群体内，本质上提高了债权人的受偿率。
“自救式重整方案，是将债务与土地、厂房等有形资产进行剥离，华盛控股设立全资子公司，即偿债项目公司，将其名下全部可用于变现偿债的资产（不包括已设立抵押登记于天长农村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的资产）剥离至偿债项目公司。华盛控股的债权人，有权选择以该偿债项目公司股权抵偿其债权，或以现金方式直接清偿其债权。选择以股抵债清偿方式的债权人按其获得的偿债项目公司股权比例，向管理人另行支付以现金方式清偿的债权所需的全部偿债资金及破产费用、公益债务等全部费用，兼顾了绝大部分债权人利益。”承办法官张相阳告诉记者。
合议庭提出这一思路后，管理人先后与华盛控股几大有资金实力的债权人进行多轮谈判，最终，享有华盛控股8572万元债权的青岛鑫成启辰投资中心愿意将债转股，并向管理人提供5200万余元资金用以清偿华盛控股所欠的其他债务。
重整计划的顺利通过需要债权人的理解和支持。华盛控股重整案件涉及120多位债权人，涵盖国有公司、民营企业、个人，利益诉求多样，法律知识层面高低不同。合议庭成员和管理人向每一名债权人充分说明、解释重整计划内容，多方协调争取债权人对重整计划的支持。
2022年3月21日，在华盛控股破产重整案第一次债权人会议上，担保债权、税款债权人数及份额100%同意重整计划；82.73%的普通债权人数、80.12%普通债权总额赞成重整计划。天长法院依法裁定批准华盛控股重整计划，并终止重整程序。
实现高质量重整效果
“确保职工债权全面受偿是重整计划执行中的硬性要求。”合议庭法官韩玉惠说。
华盛控股在进入破产程序前拖欠50余名职工工资、社保费用，由此引发的信访事项一直困扰着当地政府。重整计划启动后，天长法院积极做好职工的信访工作，同意将债转股的债权人第一笔投资资金到位后，该院首先将总额694万元职工工资、社保权益全部落实到位。
“有3年多断断续续发点生活费，2022年8月，拖欠的工资全部结清，社保费用全部补缴。”华盛控股喷塑车间主任陶玉才说，“我在华盛工作13年，负责产品的最后一道工序，对企业有感情，前几年工资没发到位，也舍不得离开，相信企业会变得更好。”
“保障小额债权人基本生存权是重整计划执行过程中我们始终坚持的原则。”韩玉惠说。华盛控股小额债权人多为向债务人提供文印、快递、绿化植物等小额、低利润率的服务所产生的。这些小额债权人抗风险能力和利益受损敏感度远高于其他债权人。在合议庭指导下，管理人在重整计划中对20万元以下的小额债权人设计了按债权金额80%予以一次性现金清偿的偿债方案，而模拟破产清算清偿率仅为18.33%。切实保障了小额债权人的基本生存权，体现了司法的温度。
华盛控股重整计划涉及名下不动产的纳税申报及过户问题，相关纳税申报和审查具有一定的非典型性。天长法院通过出具协助执行裁定书，通过府院联动机制，协调税务部门、不动产登记部门完成资产过户的审批手续，为重整计划的顺利执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重整计划的执行期限为2年，今年3月，我们发现如果再不及时披露2022年度期末净资产审计报告和财务报告，公司股票将被终止挂牌，主要原因是重整投资人拉长了付款周期，导致税款债权还没结清。”钱文鑫说，“好不容易见到企业重生的曙光，我们肯定不愿失去中国实验室装备行业第一股的市场地位。”
“接到华盛控股的求助后，我们立即启动了府院联动机制，法院根据有关法律法规出具相关条款，税务部门开辟绿色通道，落实破产重整企业减免部分税款的优惠政策。”侯金鹏说，让企业真正感受到雪中送炭的温暖、雨中打伞的贴心。
2023年4月4日，天长法院依法裁定，确认华盛科技控股股份有限公司重整计划执行完毕。
5月9日，华盛控股成功复牌。
华盛控股以轻资产“平台经济”运营模式，轻装前行，迅速参与实验室项目的招投标，成功中标多个大学、企业的实验室建设项目。
破茧重生，华盛控股开启全新篇章。
“我特地给偿债项目公司取名天长市新生实验设备科技有限公司，在完成债务清偿责任的同时，将华盛之前闲置或低价租赁的资产进行升级性开发，让每寸土地都‘活起来’，成为天长市一流营商环境下‘亩均论英雄’的典型案例。”钱文鑫表示。
